从美国的阿拉斯加州到中国的京城，约莫需要六十个小时的路程。

拥挤热闹的经济舱让沈遥岑坐得有些头昏脑涨，更何况现在正值亚洲的炎炎夏日，头顶的太阳和空空荡荡的柏油马路组合起来简直像把他架在烧烤架上烤。

他抬手揉了揉睡得酸痛的脖子，准备到行李托运处去取自己的两个大行李箱。

只是还没等他到机场空调开足的大厅内，就遥遥地听见有人在喊他。

“哥——！”一个和他眉眼有几分相似的青年刚关上车门，便忙不迭地一边朝他招手一边跑来。

沈遥岑笑了笑，脸上带着身为兄长的温和表情。

他特地站在大厅外等了一会儿沈凌云，沈凌云便更加迫不及待地朝他奔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也不嫌热得慌，”沈遥岑抬手揉了一下弟弟的脑袋，拉着他进了冰凉的机场大厅，而后又问，“怎么还特地来接我？陈叔呢？”

“陈叔请假回家陪孩子去了，”沈凌云说，“正好我刚考了驾照，就想着来接你了。”

沈凌云要比他小不少，他都二十五了，沈凌云今年才满十八，现在也差不多是高考完后出成绩的时间了。

那段岁月对沈遥岑来说已经太过遥远，于是他只能试探着问：“今年你该高考了吧？出成绩了吗？”

沈凌云应了一声，然后慢吞吞地回答道：“出了……但我没考得特别好，勉勉强强能上个双非一本。父亲不是很高兴，说我比你当初差远了，最近还想着让我去国外读书。”

沈遥岑穿过拥挤的人群，在传送带面前等自己的行李。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强势的性格倒是一点都没变，你别放在心上，”沈遥岑笑着说，“不过去国外也好，可以长长见识，顺便历练历练自己，不是什么坏事。”

沈凌云抿了抿唇，有些欲言又止的。

但这个时候沈遥岑的行李已经到了他的面前，沈凌云便第一时间伸手去接他拿下的两个大行李箱，周围等待取行李的旅客给他们让出一条道路，让他们得以推着行李走出去。

他们走到屋外，沈遥岑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后坐到副驾驶系好安全带。

“父亲母亲最近怎么样？”沈遥岑在车子启动之前问。

沈凌云笑了一下，兴致似乎不太高：“他们都挺好的，家里没什么特别的事情。”

沈遥岑察觉到了弟弟失落的情绪，但他什么都没说。

而沈凌云也很快自己调节好了，路上又忍不住兴致勃勃地和他攀谈起来：“对了，哥，你高中的那些同学听说了你要回来的消息，正张罗着给你开接风宴呢。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时经常翻我们家围墙来找你的小白哥哥？就是他带头组织的。他在你走的前几年还经常到咱们家问你呢，可惜后头父亲嫌他来得太多太烦，就不准他来了。”

沈遥岑忍俊不禁：“白闲啊？自然是记得的。”他顿了一下，笑意又变得有些模糊，“只是不知道七年过去了，他变成什么样了。”

“我前几天刚见过他，他还是老样子，”沈凌云有点飘飘然的，“脸好像还是高中时候那张脸，没什么变化。不过哥你倒是好像看着比几年前更帅了，不知道有没有在国外有没有沾花惹草的，我本来还盼着你带个漂亮热辣的嫂子回来呢。”

沈遥岑没说话。

沈凌云心里“咯噔”一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讲错话了。

他讪讪地笑了笑，立刻岔开了话题：“还有，哥，不知道你对京城商圈里的刘家有没有印象。”

沈遥岑笑笑，像是根本没在乎沈凌云刚才的话，而是轻松地打趣道：“嗯，刘叔叔和我们家关系不错——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呢。刘叔叔人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没结婚，他年纪不小了，也是时候找个接班人了。”

沈凌云哽了一下，脸上露出些许尴尬的表情。

“呃……其实，刘叔叔在你走之后不久就立马收养了一个小女孩，”沈凌云慢慢吞吞地说，“那小女孩来路不明，刘叔叔似乎也没有对外人说她身份的意思。大家一开始都担心那女孩是不是来敲诈刘家财产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小女孩现在也长成大姑娘了，刘家也好好的，而且我还听说，说她长得怪漂亮的……”

越说到后面，沈凌云的声音就越发小起来。

其实他不说，沈遥岑也知道有的人在想什么。

他们这个圈子说得好听点儿是有钱人的聚会，外表看上去光鲜亮丽的，其实内里也就是一堆见不得人的龌龊。

“其他人说什么不管他就好了，”沈遥岑说，“你也别掺和进这件事里去，提防被有心人利用。”

沈凌云双颊微红，连忙点头应是，他在等红绿灯的间隙用余光去看沈遥岑，见他面色如常后才松了口气。

沈家的宅子离机场有些远，沈遥岑路上睡了不少时间，但也来来回回地转站折腾了好一阵子，于是乎现在坐在副驾驶上也是有些蔫蔫的。

沈凌云本来想着要不要开慢一点好让哥哥在路上也睡一会儿，却听闻沈遥岑说快点儿回去也好，沈凌云以为他是想快点儿赶回去休息，便下意识地加快了车速，惹得沈遥岑笑了一下，说不着急，慢慢开，路上别出事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巧合，他话刚说完，前头隔着一段路的距离就有两辆车追尾了，害得沈凌云猛地一脚踩了急刹，连带着沈遥岑都被甩得清醒不少，要不是系了安全带他俩都得被甩飞出去。

沈凌云皱了皱眉，心里骂骂咧咧地开了车窗探出头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见那两辆受损车辆的车主都下了车，一前一后的站着似乎在争论什么。

站在前面正对着他们的是一个身量不高的啤酒肚大叔，穿着舒适的背心和短裤衩，此时正面红耳赤地看着面前在炎炎夏日里整整齐齐穿着白色长袖衬衫和黑色长裤的女人，嘴巴一张一合的程度很大，在日光下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些许唾沫星子飚出来，别提多令人反感。

而背对着他们的女人似乎也不是什么善茬，抱着手臂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和那大叔的态度简直截然相反，但这幅满不在乎的态度也莫名地让人不爽。

后面汽车喇叭叭叭叭的声音吵得沈凌云头疼，也听不清前头吵的到底是什么内容，沈遥岑催着他快点走，沈凌云便立刻敛了看热闹的心思，专心把车调向左边的车道。

经过那两人的时候，坐在副驾驶的沈遥岑扫了一眼当时的情景，也对那犯事儿堵路的二人没什么好感。

女人根本没在听这唾沫横飞的男人的话，甚至在他愤慨激昂地大声谴责之时好整以暇地扭头看向旁边。

也正是因此，沈遥岑才能够隔着防窥玻璃看到她的脸。

漂亮。

这是沈遥岑对她的第一评价。

而后是——张扬。

结合起来，就是一种摄人心魄、难以忘怀的美。

“哥，你在看什么？”见沈遥岑走神，沈凌云便好奇地问。

沈遥岑回过神来，说：“刚才你说，刘叔叔的养女很漂亮。”

沈凌云说：“嗯，虽然我没亲眼见过，但大家都是那么说的。”

沈父为了沈凌云的学业，一直是把他放在全寄宿制学校就读的，联系工具也只是给了一部老旧的、仅能接打电话和发送短信的老式手机给他。再加上学校假期少，他一个月也回不了几次家，也怪不得这么多年了连刘家的养女都没亲自见过一面。

“那再漂亮，估计也不会有刚才那个女人漂亮了。”沈遥岑轻笑道。

“啊？”沈凌云觉得有些可惜，“我没看到。”

沈遥岑摇摇头，说：“没什么好遗憾的，长得再漂亮，空有一张皮囊，没有素质作为内里，也只是一个好看但不实用的花瓶而已。”

沈凌云嘴上应是，但心里还是有些痒痒的，还好这种心情在他见到自家宅子的大门时就立马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得不时时刻刻存在的紧绷感。

沈凌云把车子停进自家的地下车库，帮着沈遥岑把行李搬下来，他的手扣着行李箱的拉杆扣得有些紧，沈遥岑能看得出他有些紧张。

“怎么你比我还紧张？”沈遥岑抬手揉了揉弟弟紧绷的手臂，问。

“哥……”沈凌云弱弱地叫了他一声，表情有些迟疑和纠结，“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儿……”

沈遥岑打断了他：“有什么事儿还是等上去再说吧。”

沈凌云的情绪简直肉眼可见地变得糟糕不已。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强颜欢笑着和沈遥岑一起走进了家门，并且不幸地见到了他目前暂时最害怕见到的人。

今天正好是周末，沈父早在几日前就处理好了工作上的事务特地腾出了一天的时间在家休息。

沈遥岑推开宅子古朴沉重的木质大门时，沈父正坐在沙发前看报纸。

听到开门声，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抬，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回来了？”

“嗯，父亲。”沈遥岑很恭敬地叫。

“房间你母亲已经替你收拾好了，你把东西放进去就行。”沈父说。

沈遥岑应“好”，便提拉着行李走到旋转楼梯下面。

沈父又说：“凌云，别干站着，去帮帮你哥哥。”

“啊、好……”一直站在原地发呆的沈凌云被忽然点到名字，像是开小差被老师抓了个正着似的，手忙脚乱地想要掩饰。

他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了沈遥岑的身边，帮着他把行李往上头搬。

而一直在安静专注地看着报纸的沈父这个时候才终于从字里行间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两兄弟忙碌的身影。

沈遥岑推开房门的时候，这个久违的房间依稀还是七年前的模样。

整个房间里有的东西其实很简单——一张床、一个书柜、一张书桌以及一个衣柜，仅此而已，简单地不能再简单。

沈遥岑在安放行李时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然后拉开了书桌下的抽屉看了一眼，尽管不抱任何期待，但当看到里面是一片空空荡荡的时候依旧会觉得有些失落。

沈遥岑自嘲地笑了一下，关上抽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