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腾蛇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起，晕了过去。

风擦刮在它耳畔，等它艰难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隐隐一道极纤细的背影。

它听到了它熟悉的声音。比平时虚弱很多，但十分冷静的声音。

“疫病乃是天数，我的确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救回你们的孩子。”

小腾蛇知道自己闯了祸。感觉自己的额头覆盖上了守谷仙人手心的温度，它犹豫着缓缓闭上眼睛，佯作没醒。

“但若你们选择不追究腾蛇，我愿意拼尽全力一试。”

一道滚雷自天际沉闷碾过。

小腾蛇眼里一片热辣，它再次睁开眼睛时，脸上的戾气已经散尽了，只眼底闪过暗色狭光。

“我杀了你朋友。”

它的脑子最近被各种乱糟糟的想法填满，被一些奇怪的声音占据。它是讨厌那些人不假，但为什么会下手……

“朋友？”

守谷仙人愣了愣，缓缓道:“别怕，你没错，你只是被其他世界的声音蛊惑了。她也只是心善，并未真正背叛过我。好了，这里的一切都交给我。”

小腾蛇有些慌，“你怎么知道？”

守谷仙人避而不答，最后一次揉了揉它的头，温柔道:“我是仙人，他们可以不认识我，但失去他们，作为仙人的我也失去了给养，活不了多少时间。不过，这与你无关。”

“你活不了多长时间？”小腾蛇心头一跳，眼见那棵树上的红花一点一点凋零，它咬着牙道:“凭什么？！这又是哪儿来的破规矩！傻子，从前你做那么多好事，也没有一个人念你一个字。现在就算犯错，错的也是那些觊觎钱财的凡人，错的是要你死守结界不能泄密的天，不是你。你需要什么给养，是他们搬走的钱财么？他们给不了你的给养，我日后给你挣来就是！”

“算了，活不长的话是我骗你的。”守谷仙人冲着它微微一笑，“你给我的，已经很多了。”

“我给过你什么了？”小腾蛇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声音变得闷闷的，“一直以来，都是我在伸手找你要吃要喝……”

“那日你问我把你当做什么。我思来想去，还是后悔了。”守谷仙人转了话题，脸上绽开温柔笑意。“看在我如此蠢笨可怜的份上，你，还愿意当我的仙兽吗？”

“仙兽？”小腾蛇还是惊得一颤，“我愿意。”它撇撇嘴，“但你不要把活不长这种话挂嘴边，再吓我。”

……

闷雷如排，刺眼的光芒照亮整个幽谷。

幽谷谷顶的老树边，一位女子迎风而立。

雷声中有一浑浑声音。

“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腾蛇造下孽事，今日定得一死。怎么，你难道还想替它扛下？”

天渊闪出一道道倒悬的雷，将夜幕呼呼啦啦地撕裂。

“你就是天？”女子仰起头，不卑不亢，十分平静，“你，真的能主宰天意么……”

没人回应，女子便笑着继续道:“不知天高地厚？造下孽事？那不过是你们想给它的结局。你们既控制了它，如何如今还要装模作样问罪起它来？”

一条腾蛇能随意破坏她造的结界，她起初便对此奇怪了许久。后来，她发现不止力量，加诸在这条小腾蛇身上的，似乎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她后知后觉，想起来她见过一面的半仙长风仙尊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听闻此话，浑浑声音也笑了起来。“不愧是仙人，比起其他世人，你倒是多了那么一点聪慧。我控制了它又如何。就算没有我，为了你，它早晚也会闯下祸事。”

到底被人拆穿，那声音还是动了气，继续讥讽道:“你就算想为它去死，可它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就算你是仙人，这个局你注定也破不了。”

“仙人么？你说我是仙人，我便也一直如此相信。我可以忍受孤独，也可以为人牺牲一切。”女子站定，敛了神色，轻喟一声，“在你们原定的故事里，仙人不会对人类有任何怨言，大义面前亦会选择人，毫不犹豫助天斩除腾蛇。因为，仙人只会守护人类，守护她的子民……”

话音一顿，“破不了么？腾蛇从前与我并无关系，可现在不会了，”女子笑了笑，“它是我的仙兽，我可以替它承受天罚……”

浑浑声音消失了。

紧接着，天雷贯穿了她纤细从容的身体。

“对我而言，它也是比那些人重要地多的……我想要守护的朋友。”

暴雨浸淋中，女子伸手，手指晕出淡淡金光。她最后施加法术，让小腾蛇忘了这一切。

“抱歉，我没有其他法子救你。你成了我的仙兽，只能委屈你暂时困在这儿一段日子。”

一朵红花悠悠落下。

女子倒在地上，目光落在远天，嘴角漾起一个淡淡苍白的笑意。

“现在的我在你眼里，原来也没有那般丑。”

……

几百年前的光景，在眼前一瞬而过。记忆中女子的脸，在漫天锦绣里，也一点一点失去了颜色。

小腾蛇无法再挪动身体，静静蜷缩在那棵老树边。巨大的惊骇遭受不住，反而让它的脸显得异常平静。

“你选择了我。”

“你原来，是这样死的。”

“真是蠢女人，害我也被困在这儿了。”

“你的朋友，原来一直是我，不是别人。”

眼珠略略下移，便再无转动。腾蛇一点点消散在众人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