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不着痕迹地说服他冷静离开？

看着办公族眼底的激动和跃跃欲试，少年不抱希望地扯了扯他的衣摆，就像他之前扯过自己的袖子一样。

可少年自己也清楚，这是不一样的。

之前他扯自己，是三方都同意的结果。

但如今，他去扯他……

就算“红歌舞团员”愿意“放手”，他自己会愿意吗？在他如此期待和迫不及待的状态下？

‘好玄啊。’

少年内心的空洞被一点一点拉扯开，透进了更多的冷风。

更有可能的是，他会被嫌弃碍事多事，他会被暴躁地推开，他会被讨厌坏人好事……

但是。

他无法说服自己，说服自己这件事没有危险，没有可疑之处。

网页上的消息就很可靠吗？嘴里说出的就只会是真话吗？眼睛看到的就是真实吗？

什么都不是啊。

人会欺骗，会被骗。

就算一个人说真话，在另一个听来，也可能会扭曲其语意。更别提这个世界还有鬼怪这一存在。

想想红歌舞，他们会是鬼怪吗？会是坏人吗？

每天从世界上消失/死亡的人很多，活人能说话，说红歌舞很好。

死人能吗？不知道。也许被害死后也会像“为虎作伥”里面的“伥”一样为“虎”说好话。

红歌舞是好的吗？“红歌舞”是红歌舞吗？

之前他就在这么思考着。

像一个思考家，像一个大傻瓜。

但其实想这些的同时，他也在问自己。

你怕死吗？

怕啊。

怕死，怕痛，怕每一个奇奇怪怪的噩梦。

怕蜈蚣的毒素入侵身体带来溃烂痛苦；怕蟑螂糊脸入嘴，钻入鼻腔去大脑安家；怕老鼠啃咬脚趾手指、耳朵脸颊，带来鼠疫等疾病；怕高空坠物，怕溺死吊死……

死亡带来痛苦，带来黑暗；死亡带来孤独，带来未知……

怎么可能不怕呢。

……

但是。

少年握紧拳。

两个人，同时被邀请。

有人去，可能就去的人遭殃。

没有人去，可能他们两个都会死。

只是赌一把，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的话，活下来的几率明明是最大的啊！

所以那么多理由，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为什么要拉扯他的衣服，不想让他去呢？！

【好奇怪啊。】

少年呆呆地望着他的眼睛，和他身后同样漆黑的空旷世界。灯光带来强烈的亮度在他的眼中、心里渐渐透明，消失了。只余下那最原始、最纯粹的真实色彩。

【好黑啊，好空旷。】

【和心里一样。】

空茫茫，没有来处，也没有归处。只是飘在半空，上不去天空，也落不到地上。

……

但是啊。

即使如此，少年还是抓住什么般握紧了拳。

如果今天他没有提醒，他不阻拦，他不说出自己的猜想。坏事发生，他也是凶手。

他曾经听过一句话，不管做什么选择，反正人最后都会后悔。

如果今天做了，他们都会死，他会后悔。

如果今天不做，他们都活下来了，他可能以后也会后悔。

可是。

别说以后了，不做的话，他现在就后悔了。

‘一起离开吧。’

【一起离开吧。】

——— ^-^———^-^———^-^ ———

脸上散发着别样光彩的办公族激动地滑动过一条又一条的评论，心里不停地感叹自己的好运气。

这可是那个红歌舞啊！温柔贴心，娇俏妩媚，各式各样！好评率近乎百分之百，让人直呼不枉此行，此生之幸的红歌舞！

——来自B级大城市，周游各地，往往瞧见一次都能被人津津乐道好久！

而现在，他们要在这里停留，待上一段时间！

而且一开业就让自己碰到，这可真是太幸运！太幸福了！

有微不足道的拉力从衣摆传来，他没在意。

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终于让他愿意屈尊降贵勉强（恼火）低头看上一眼。

他低下头，视线沿着攥着衣摆的手一路往上，经过手臂、肩膀、脖子，最终撞进一双映满复杂情绪的眼睛……

——— ^-^———^-^———^-^ ———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好累啊。’

面部僵硬，思维停滞，重复的机械运动已经让手臂酸涩、动作迟钝了，更别提还有不知面目的“人”在身旁观察审视。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为什么不停止呢？

激动得已经“癫狂”的办公族，在遇到她之前还可能会有戒心，愿意花时间思考。

但如今，不管怎么叫，也叫不回他满是心心念念的“美好夜晚”的神智了吧？（笑）

能够坚持到现在，少年都觉得自己应该无所谓了。

什么样的结果都无所谓了。

只是他自己还无法放弃摇摇欲坠的希望。

他冷静下来了吗？

没有。

他冷静下来了吗？

没有。

他冷静下来了吗？

……

他还在等。

等这种说不定会对他产生伤害的冷静；等这种说不定会带来死亡的冷静；等这种说不定是恐怖结局倒计时的冷静……

‘逃不过了吗？’

少年近乎绝望地想。

肩膀上传来重重的力道，是那位办公族先生！

少年抬眼看他。

办公族大哥原本的激动期盼等情绪如流水般从他散发着奇异光彩的脸上/眼中退去。短短几息，就完成了整个转变！

少年清楚地看见了！

他看过了他的激动，现在，他也看见了他同样冷静地回望！

——— ^-^———^-^———^-^ ———

两人对视着。

他已经变得冷静。

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下，在他的肩膀上。

然后大笑着说。

——“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们一起走吧！”

明明是夜晚，明明灯光还是那个亮度。但那一瞬间，从模糊的画面中，少年仿佛看到了黑暗里升起的太阳！

眼前的画面开始变得模糊扭曲，危机也并没有解除，但少年没有害怕了，心头漫上来更多的是难以掩饰的奇怪情绪。

‘好奇怪。’

但不论怎么说。他擦去了眼角残存的湿意。

‘真是太好了！’

……

“抱歉，我们今天就不去了。现在实在是太迟了。”

办公族礼貌地对静待已久的红歌舞团员歉意点头，说出了他们俩的决定。

搁在他肩膀上的手在办公族大哥转身交谈前已然放下，但恍惚间，少年还能依稀感受到那股穿透衣服、皮肤、直达心脏的滚烫热量。

好像无法思考了，他只能呆呆地看着办公族大哥与他身旁的红歌舞团员交谈。

……

【直白地拒绝了。】

等了那么久的结果仍是拒绝，“她”应该会很生气吧。

少年担忧地想着，看着“和谐”交谈地两人，心头蔓延不安的情绪。

会产生什么严重的后果吗？

出乎意料的是，美女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理由。

她善解人意地点头表示理解，然后像是知道他们的顾虑，表达了她们红歌舞的诚意，由此两人开始了第二轮交谈。

“……是的，5天前，我们路过E18-6-S5……”

“……”

“……如果担心受骗，您可以去网上查查信息。接下来几天，我们都会在这片生活区停留……”

“……”

“……由于不做兼职，我和我的几个姐妹们会在这块区域……有几个不是正式成员……有时不做，请多指教……”

“……”

“……是的，F18-6-S6生活专区里我们划分了范围，我们几个是这块地方的，其他在另外地方，都分散开来。有事集合，所以有时会换地方……”

“……”

……

办公族大哥和红歌舞团员就这样有来有往地交谈着。少年一知半解，也没听进去，只能在旁充当着装饰等候。

很快，他们就谈完了。

一同与红歌舞团员告别后，办公族和少年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 ^-^———^-^———^-^ ———

天已经彻底黑了。

路外面的荒野模糊，看不清高低，让人心里直犯嘀咕。没有亮堂的路灯和平坦的路面，说不定他们得摸着黑，在泥地里打滚一路才能回家。漆黑厚重的夜色，让人连冷都感觉不到。

感谢路灯和平路！

没走多远，他们也确实看到了红歌舞团员所说的路边几米外的红色“屋子”，同时也看到屋外屋内几个隐约的人影。

据那位“推销员”所说，这都是她团里的姐妹。

同样在团里干活，只不过不是正式成员，而是兼职的。他们，或者应该称她们，穿得都是其他颜色的裙子，但没有一个与红色是搭边的。

‘也许只有红歌舞正式成员才能穿吧？’

少年这样想着，视线一扫而过。

模模糊糊看过去，人应该都挺好看的。办公族大哥也和他一样好奇，看着，没有作声。

说实话，不提害怕提防，他其实也有点兴奋和好奇。

不过不是因为这个，而是之前路上重复无聊的景色太多了，这个像是马戏团的红色建筑就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单个“屋子”不算大，是几人就能合抱的大小。上圆锥下圆柱的形状，像是马戏团的帐篷，也像曾经（【前世】）农村堆在院子的“粮仓”。

几个红色“屋子”靠在一起，里面没有灯光。也许不仅是为了防偷窥，也有借着路灯光省钱的意思。

时间不早了。少年和办公族也就看了几眼，就不再多想和停留。

很快，“屋子”就远远落在他们身后了。

——— ^-^———^-^———^-^ ———

走着走着，少年和办公族大哥不知不觉间拉开了至少一米半的距离。

等到走到彻底看不见红歌舞的房子后，办公族大哥突然朝他搭话。

“之前真是谢谢你的提醒了。”

没等少年反应过来回话，他又继续说道。

“不过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他得意地笑了起来，有些暗色的脸上焕发出自信的光芒，盖过了他不知辛苦工作了多久后的疲惫和憔悴。

“好歹活了那么多年，我也是有警惕心的。”

他露出自己的大白牙，指了指自己的胸膛，然后又指了指自己深蓝色的手环。

“早在一开始，我就用监测器和自己的经验判断过了，没发现什么异常。

之后，我又交谈了很长时间，考察了她对话和思维逻辑的流畅。同时，对话内容我也在网上查找了一下，她说的与红歌舞的时间经历也都是对得上的。”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叹了一口气。

“再说，你忘记掉路灯和监控器都是特制的了吗？还没有鬼怪能够保持伪装不变形，思维不乱，在下面坚持这么久。

或许更厉害的可以，但我们这里是F级生活专区。需要跨过那么多道防护线，防护网，还不被监测器监测到。

没这个实力的，到不了这里。有这个实力的，我们也打不过也逃不了。不如放宽心态，好好过每一天。”

办公族大哥转过头看他，笑容格外地轻松爽朗，跟最开始的疲惫丧气时完全是不同的性格状态。

是啊，哪个大人没有少年时？他只不过是被生活和工作暂时压垮了。

现在，这个身体终于轻盈一点的人对着自己看好的“后辈”说出了自己得到的人生感悟。

“所以安心啦，不要害怕。我在你这个年纪也经常想多，怕得不行，甚至一度产生过放弃上学的念头。

但是日子一天天过去，现在想起来真觉得自己当初真是被吓怕了，错过了很多东西。”

讲到这里，他转回了头，继续面带笑容地往前走了。

少年也终于扬起了嘴角的弧度，心里少了一丝压抑。

……

等到了又一处交叉口，办公族大哥迟缓地停下了脚步。

少年心头瞬间明了：分别的时候到了。

于是他也停了下来，等待这位之前不曾相识，却在人生路上有缘同行的大哥给出结束这段旅程的结束话语/动作。

大哥迟疑着，最后终是伸出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大胆一点吧。试着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人类的决心和力量。试着过好每一天，享受来到世界的每一天。不要让自己后悔自己终日惶惶不安，没能有一日的放松和快乐。”

路灯下，两道影子靠近又分离，最终目标明确地走向各自的归途。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并不温柔的夜里也有过温情的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