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恐慌中恢复过来，临天渡发现周围一片漆黑。

摸瞎了一会儿，他才颤抖着僵硬的身子，想起来可以打开监测器页面。

监测器还在有效运行。

这个认知带给他安定的力量。

感受着页面幽幽·像是有热亮·散发出的白光，临天渡终于静下心，回想起来造成现在场景的原因。

——刚进门他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监测器，被不合理的时间惊到，以至于只顾得上关门就直接借着窗外的天光和还没熄屏的监测器页面自带的微光，游神，坐上沙发直到现在。

——导致现在都没开灯！

了解了真相，临天渡站了起来，后知后觉——手心里居然还握着家门钥匙！脖子上空空荡荡的。

‘看来当时精神恍惚到连钥匙都没来得及收起来。’

临天渡心里对自己有了数。

他先去开了灯，然后捡起游神路过时落在地上、装着压缩食物的袋子。顺手放到旁边的沙发上，他又去门口检查是否关好了门，然后将带着钥匙的黑绳戴回自己的脖子。

‘好了，还有很多事没做呢。’

临天渡揉了揉自己的脸，特别是眼眶周边。

可能是睁着眼睛很少眨导致眼睛有点干涩，人也不清爽。他干脆去厨房洗了个脸清醒一下。

很快，那些个纷乱思绪就消失了。

……

拿出昨天用过的铁锅、棍子，打火机；接好水，拿出鼓鼓囊囊的红塑料袋；开窗，将压缩食物放入桌上相框前的盘子里……

临天渡有条不紊地准备好了所有的东西。谁能想象得到动作如此熟练的“他”是第三次做？

或许“他”心里早就已经演练了一次又一次了吧。

……

一只一只元宝消失在了橙红色跳跃的火焰里。

很快，由它们带来的暖意和光亮就彻底消失了。

临天渡呆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已经结束了。借着大开的窗户透进来的月光，一直跪在地上没起身过的他狠狠对着唯有边缘反射出一缕亮光的画框磕了三个头。

‘请好好过吧。’

我们每个人都要走上自己该走的路了。

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突然从他的眼珠里灵活地蹦出。砸在胸膛，砸在手背，砸在地上。

临天渡一开始用手抹，后来靠衣袖擦。可没过多久，衣袖也湿透了。

他停下了动作，看着地上，很快视线变得模糊。

‘又在下雨了。’

但没用了，什么都没用了。像是有人打开了水阀，怎么也擦不完，怎么也擦不干净。

黑暗里弓起的身影颤抖着，最后伏趴在地上。终是止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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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亮后，临天渡收拾完了所有东西。按照当地各部门、各小区监察厅和事务楼联合编写的手册里的注意事项分门别类处理好了。

‘上星期星期六，今天星期五。之前想杂了，今天就应该是第八天。’

‘第八天……’

临天渡停下手上的活。

现在他只是在准备今后的事罢了。但一想到“父母”，他还是觉得变扭，难以更改这“另类”的态度。

——“此世人格”刚刚占上风了。被彻底压过了。

‘但也没什么。’

临天渡盯着手上的东西，迟缓地眨了眨眼睛。

‘这也没什么。’

低下头，他继续做接下来要做的准备。

……

‘今天也是他请假单上可以免上晚课的最后一天了。’

明天早上（星期六）要在监测器上申请“撤销请假单”，顺便去班主任那感谢一声。下午上完课可以回家，直到第二天（星期天）下午规定时间内返校……

说到返校，后天开始他就得住校了。

为此，后天，也就是星期天早上小枫哥还要来家里一趟——上学期间他（住校）不能待在家，而按规定，住宅里晚上是不能空人的——只能拜托小枫哥在他不在的时候，代替他住在这里了。

所以今明两天他要把该收拾的东西收拾起来，后天小枫哥就会带着东西住进来了。

感谢小枫哥愿意帮他解决这个问题。

如果他不能找到接替他的对象（接替对象需要相关部门的认可，小枫哥时小区监察员，知根知底，才会被通过），就要服从分配，让别人住进来。

等到那时，如果住的人不同意离开，即使他从学校毕业没地方住，曾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也没法再回到房子了——因为现居住的人是享有优先选择权的，而且【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房产证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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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着收拾着，就到了桌上。

临天渡的眼神定定地落在了手忍不住托起的画框上。

画框里的画像真的很逼真。眼睛，眉毛，鼻子，嘴唇……这是根据他们拍下的最好的一张照片绘制而成的。

监测器里一直以来都有他们相连互通的共享相册，但是让人遗憾的是，不能打印出来。

于是有一天，“他”在父母的陪同下神神秘秘地去了某个地方挑选照片。挑来挑去，“他”最终选择的是一次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游玩时拍摄的。但“他”当时根本不知道是这个用途！

直到那一天，它与骨灰和遗产证书被一同送过来……

临天渡控制不住自己般，突兀地笑了出来。两块沉重的画框此时已变换位置，并列地躺在他左手臂与胸口支撑起的安全结界里。

像真的抱着他们般的满足，让临天渡嘴角勾起了大大的微笑。

‘看啊，他们还在开心地笑着。’

抚过他们的脸庞。一点点的，从发顶，到额头，再经过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下巴……一点点的，也到最后……

看着他们的笑容。不知什么时候起，临天渡脸上的微笑已经消失了。

他专注地注视着画中人，嘴唇微动，像是忍不住想说点什么，又像是忍不住想打破点什么。

但直到最后，他也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

‘今天是最后一天哦。’

——早在昨天，他就决定等把最后一袋元宝烧掉，就要努力融入这个世界，并朝着他所希望的方向努力了。

3大包元宝，每天烧一袋，已然烧完。今天是第八天，比他之前以为的第七天迟了点，但好歹昨天他也在嘛。

而且，原来昨天的感觉不是他的错觉。那就真的是告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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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地将画框放回原位，但临天渡的视线并没有离开——他脱离了“此世人格”记忆里携带的大部分情感，但没有摆脱那大量的记忆。

其实吧，“他”真的为这几天的告别做了很多。

说到葬礼上的祭品，是需要元宝还是银票还是纸钱？白色纸钱自己剪有没有效果？葬礼用的元宝是不是不应该用红色塑料袋包？只见过庆神时用过……

临天渡捂住头，皱着眉，手却牢牢紧握着桌角，像是将相连的画框也连在了一起。

‘抱歉真的记不清了。’

那时的“临天渡”在心里道歉。

——原来从那时起，“前世记忆”已经在觉醒了！

但前期，“他”和他一样，都只有“对方”碎片式的记忆，并不完整！

因此，虽然根据【前世记忆】里有的“头七”流程，但是要请假，要凑东西，要处理骨灰，要整理家当、处理遗产……这些紧凑的“任务”已经耗费了“他”大量时间和精力。更别提他的精神因为开始“记忆觉醒”，不对劲了起来！

而且【此世】也不是【前世】物流发达、物品齐全的世界，可以搜索步骤，网上或店里下单一下子凑齐。每一样“专用物品”都需要“他”花费时间找来替代品。

香是白纸和餐巾纸卷起来的。

香炉是没用过的新碗替代。

白色纸钱是自己动手剪的。

蜡烛。忘记了，这三天没点。

……

而元宝……

‘元宝。’

临天渡的面色变得恍惚，像是重新回顾了这两星期发生的事情。

‘元宝啊。’

即使他再想再烧一次元宝也做不到了——现在的他连折元宝的黄纸都买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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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没有折元宝的做法。

大概是由于这个世界的鬼怪并不是由人死后的鬼魂转变过来的，而是类似于一种意识/邪念的集合体，在慢慢变强大后才会拥有接近人的神智和性格。

有这个印象在，“他”也知道求神拜佛没有用，更别说不敢也未曾听说过传说故事的其他人了……

而鬼怪跟人类原本也没有多大联系。

——不像（【前世】认为）自家先人会怜悯保佑后人，正道的妖怪妖精想要成仙得道要做善事。

对鬼怪来说，冥钱白饭供奉再多也不如人身上的一滴鲜血、一口生气。TA们是贪婪又阴狠的鬼怪——吞吃过一次还会想要下一次，吃了一个人就会想要更多人。

像是游戏里只能靠吃人升级和增加属性的怪，或者更像玩家？不惧死亡，但不会放过任何一点到口的“利益”。

……

正是因为清楚地知晓TA们的本性，【此世】历史和习俗里没有出现过这些记载和惯例，也就不会有像他【前世】长辈那样简化后操办的流程和做法。

就连那三大袋“他”大价钱买来的元宝，也是【此世】侥幸获取【前世记忆】的“他”凭碎片记忆，经过好多次实验才终于找对方法制成的。

因为时间短缺又要得急，“他”让卖黄纸的店家按照他的折法制作。就是这样，也直到星期三，也就是两天前，踩着最后期限才拿到。

——而他，也就是从那天（星期三）才开始烧的。

……

黄纸钱，加上手工费，加上加班加点的辛苦费，才让“他”能够在繁忙地学习、处理后事后，拿到那3大包元宝后身体还没垮。

但是元宝只有3大包，只够烧三天——因为到处询问才重金购买到的黄纸只有这么多，现在已经消耗完了。

而且那家店据说为了避讳，给货当天就关了店铺，现在早已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了。

再远一些的小区也许有卖，但几率渺茫，也容易得罪人——本来也没几家商铺（什么都卖点），休店自然使得周边的人不方便。

也幸好他们都没有透露大肆购买黄纸者的信息——那边被他打听到很多人都很气愤，紧握着拳头想打人。这让“商铺休店”的罪魁祸首的他自然是又庆幸又心虚。

……

临天渡能感同身受。

【此世记忆】里，那家店确实好。外面少有的，店内也能找到。

这么多店，也只有那家有黄纸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

这个世界的纸张都是雪白的。不是这种颜色的都作为不合格的次品会被销毁重新利用。

因而虽然看起来就是普普通通的复印纸，但当时在“临天渡”眼里，这规定的颜色也让它也变得不一般！也更加坚定了“他”寻找“传说中”的黄纸的决心！

——虽然现在他已经知道了这所谓的“不一般”不过是因（前世）遗留“常识”的冲突。

——所谓的“传说中”也只不过是【记忆觉醒】时似梦非梦间对零碎的【前世知识】的接收……

……

临天渡收回了目光，不忍心去看世上的“另一个自己”。

——其实也不仅只为这两个原因，更重要的是这是对他们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