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倾进学堂时只有吴嘉荥坐在里面，打了声招呼，就走向自己座位。刚把手放在椅子上，林倾突然发现椅子比之前往后移了几分。

林倾犹豫了一下，扔了本书在椅子上才坐了回去。

“倾倾姐，听徐昕姐说你回市里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林倾收拾着书，回应着：“配眼镜去了，度数又涨了。”

“自己一个人吗？”

“周恪和我一起。”

“哦。”林倾没有回头，没看见吴嘉荥脸上一抹而过的失落。

就在这时，顾榆笙走了进来，林倾和他同时向对方点了点头，顾榆笙看了眼后方的吴嘉荥，似乎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

李越和徐昕没差几分钟前后脚走进来，气氛才有些缓和。

“初儿，玩得开心吗？”徐昕和林倾聊了起来。

林倾如实回答：“没有玩，配完眼镜，去了趟书店，就回来了。”

“啊？！好不容易溜出去玩，你俩就去了书店？周恪怎么想的？”徐昕一副失望的表情，语气甚至有点气愤。

林倾没有回答，扯开了话题：“今天上午吴教授讲了什么？”

“好像是修辞手法。”徐昕不确定地看了下资料。

林倾也翻了翻之前发的资料，发现知识点很少，全是例句训练题，有点头疼。

“有没有记笔记？”林倾试着看向徐昕，徐昕一副“怎么可能有”的表情回答了她一切。

林倾叹了口气，扭过头，看着吴嘉荥和李越在下象棋，她把目光落到了顾榆笙身上，顾榆笙似乎也注意到了林倾，抬眸看向她。

“今天上午课上你有没有记笔记？”林倾没报多大的希望。

“有。”顾榆笙吐了个字。

“没有就……”林倾正打算回头，愣住了。

“什么？”林倾又问了一遍。

“我说有。”顾榆笙看着林倾不敢置信的样子，脑壳突了一下，在她眼里，他居然是个不求上进的人。

“我看看行吗？”

顾榆笙将笔记从旁边书中找出来，递给了林倾，声音清列，只是单单一个字：“给。”

林倾盯着男生白皙修长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只是简单地攥着笔记本的一角，能隐约瞧见青筋藏在冷白的皮肤内。在快要接到男生目光的那一刻林倾回神接过，浅浅微笑低声“谢谢。”

林倾不是没见过顾榆笙的字，之前两人讨论题时林倾发现他写字习惯用行楷，不过第一次见成篇的字迹。

顾榆笙看着林倾松了口气的表情，眉心一跳：“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的字好不好看。”林倾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说完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说了什么，有一点惊慌地看向顾榆笙。

顾榆笙真没想到林倾会说出这话，像是气笑了，说：“好不好看你看一下不就知道了。”

“谢谢。”林倾又道了声谢，连忙扭回头，将本子放在桌子上，耳朵瞬间感觉有点热。

顾榆笙拍了拍林倾的肩膀，林倾扭回头，他莫名光明磊落，含有几分笑意说：“吴恐……吴教授说了，下午自习抽空把练习题做了，你写完让我看看。”

“你为什么不自己抽空做了？”林倾蹙了蹙眉，看向他问。自己做不很快吗？还要等她记完笔记，做完题后在写。

顾榆笙莫名成了赚得盆满钵满的商人，说话慢腾腾：“我投资了成本，你不得回报我一点？”

“你是怕明天吴教授提问发现你错的太多，罚你抄课文吧。”顾榆笙狐狸尾巴有点藏不住，林倾觉得好笑，一开始的别扭消失了。

“林大才女，套路懂得还挺多，太聪明了不是好事。”顾榆笙被拆穿满不在乎，顺势还开了句玩笑。

顾榆笙蓦地想到明天好像不用来上课，“啧。”一整天烦躁的心情舒畅了不少。

“我尽量吧。”林倾感受到有点无语，年纪轻轻丝毫不吃亏，长大了不得成精了，不就抄个作业，搞得像间谍一样，戏还挺多。

顾榆笙点了点头，像看透她心思一样，接了句：“组织相信你。”

林倾：“……”

顾榆笙的笔记有点出乎林倾意料，三四张笔记行楷工工整整，赏心悦目。

林倾往前翻了翻，发现之前的内容顾榆笙随便写了几句在本子上，零零散散，字不成句，就今天上午的笔记格外条理。

多年后，林倾和顾榆笙提起这件事，顾榆笙满含深意地看着林倾，感慨道：“那我还得谢谢那天自己赶上了最后两节课。”都是机缘巧合，那个暑假顾榆笙只认真记了一次笔记，林倾只缺了那一次课。

林倾在笔记的最后一句，发现顾榆笙出现了一个错别字，“拟”字缺了偏旁，她回头将本子还给他，顺便提醒了一句：“你比拟的拟字写错了。”

顾榆笙看都没看，自然接了一句：“你帮我改过来吧。”

顾榆笙低头看着书，林倾只能看见顾榆笙的头发，还有前方零散头发挡着清澈的眼睛。也没多矫情，林倾拿着本子回去。

林倾刚想把偏旁补上，手一顿，最后她将整个字划掉，重新写了一遍。

林倾用娟秀的字迹写得非常认真，多写几笔是她的私心。

顾榆笙接过笔记并没有看，扔到书上，林倾失落地扬了下嘴角扭回头。

天上开始打雷了，屋内也暗了下来，吴嘉荥打开了灯，林倾看着外面一闪一闪的，暑假的第一场雨就要来了，风吹走了热气，林倾关上窗户，留了一点缝隙，凉风吹了进来。

雨是在最后一节课下起来的，瞬间倾盆而下，林倾将资料做完后递给顾榆笙，顾榆笙说了声谢谢，林倾没有回答，扭回头看外面愈下愈大的雨。

不知多长时间过去，林倾听到后面有人喊她，雨声很大，林倾还以为听错了，那个声音不大但很好听。

“林倾。”顾榆笙见林倾没动静，皱眉低声又喊了声。林倾扭头，顾榆笙看到她眼中的迷茫，心里一颤。

突然灯灭了，屋内突然昏暗，林倾没戴眼镜，只能看到身边人的轮廓。

“停电？！！呦吼，停电了！”李越吹了声口哨，激动地喊着。

“怎么了？”林倾轻声开口，声音有点软，几乎被雨声带走。

顾榆笙被喊叫惊回神，将资料递到林倾手边，没有看她：“写完了，谢谢。”

“没事。”林倾接过，这时吴平走了进来。

“吵什么，不就下雨停电了，这么不稳重，坐好。”吴平皱眉看着站起来的李越，眼神全是斥责。

“哦。”李越吐了吐舌头，老实巴交地坐了回去。

“今天就这样吧，先在这里待会儿，等会儿雨小些你们再回家，屋子里暗，就别看书了。”吴平说完呆了一段时间，担心他们五个放不开，又走出去了。

林倾看着外面的雨，突然想起来没带伞。这雨估计得有一会儿才缓缓，林倾越看越烦，开始懊恼自己今天中午来这么早，她这脑子有时候真不管用，单单忘了打把伞。

徐昕直接走到了外面走廊，林倾收拾着书包，刚想把顾榆笙合起来的材料打开看看，就听到徐昕一声惊呼。

“初儿，周恪来了。”

林倾听后蹙了蹙眉，走出了门外。顾榆笙听见也向窗外看去，见一个面貌张扬的男生进门后走到长廊，将伞收起，向走廊外甩了几下。

林倾和徐昕走向男生，雨下的挺大，落到地上升起半丈高的薄雾，顾榆笙看不清三个人的神态，雨声太大，也听不清。

顾榆笙眼光沉沉，这一幕让他想起了前几天在街上遇到林倾，也是这样，也是那个男生。

林倾和徐昕刚走到周恪面前，还没站稳，就听见周大少爷不耐烦地声音：“林倾，你是不是蠢，来的时候天阴得都快掉你头上了，也不知道带把伞。”

林倾自知吃亏，见他还特意给她送伞，也没生气，好脾气地照单全收。

“周大少爷，来的挺准时啊，不知道有没有小的一把伞？”徐昕笑嘻嘻地恭维着周恪。

“你俩都够聪明的。”周恪冷哼了一声，递了把伞给林倾，又扔给徐昕一把。

“不愧是周大少爷，准备伞都这么全，倾倾先走了，书包我不拿了。”徐昕接过伞，给林倾和周恪摆了摆手打开伞走了。

“走吧，这会儿雨小了点儿，再待下去又得变大。”周恪看了看雨，夏天的雨说下就下，说大就大，阴晴不定。

“要不要给吴教授打声招呼？”

“不用，来的时候我给他打过电话了。”周恪说完嘴角噙着一抹笑。

“你说什么了？”林倾觉得肯定不是好话。

“我能说什么？不就告诉吴老头，我来给你送伞顺便拜访拜访他，结果就听到他猛地一拍桌子气急败坏地吼我，来了也别见他，怕当场心梗。”周恪又挑了挑眉，看向二楼吴平的书房，轻笑出声。

林倾觉得周恪肯定又说了什么惹吴教授生气，她叹了口气，秀眉轻蹙，白净的脸上全是无奈，拽了他一下，“走吧。”

顾榆笙看着长廊处的人都走了，眼中波澜乍起，起身走到外面。

李越也跟着出来，吴嘉荥拦住李越：“等下，我给你们拿把伞，一会儿在路上再下起来没地方躲雨。”

“行，阿笙，你在走廊口等我一下，我拿把伞。”李越朝着顾榆笙的背影喊了一句，接着跟上吴嘉荥去拿伞。

顾榆笙走到走廊口回身看了一眼，一回头眼睛闪过一片黑色，下一秒顾榆笙的左眼被一个东西碰到。

“我。”顾榆笙眼泪瞬间流出来，疼得闷哼出声。

顾榆笙捂着被戳的眼睛，另一只睁开向四周看了看。

去而复返的林倾也吓懵了，连忙收了伞凑上前，“对不起，你…没事吧。”

顾榆笙揉了揉眼睛，试着睁开，看着紧张的林倾笑出了声，笑声不像平常短暂，眉眼轻扬带着笑意，声音清澈：“你就这么看我不顺眼？不就骗你让我抄了一次作业，至于把我眼睛戳瞎？”

林倾听后更愧疚了，脸变得微红，“对不起，真不是故意的。”

“能看清吗？”林倾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见林倾的动作，顾榆笙又气笑了：“还没瞎。”

林倾连忙收回手，满脸担忧：“要不还是去医馆看看吧。”

“不用，现在已经没事了，你怎么又回来？”顾榆笙扯开了话题。

“我回来拿书包。”林倾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顾榆笙怎么知道自己已经走了。

“那你去吧，我们也要走了。”顾榆笙看了眼已经拿到伞出来的李越，林倾也看到了。

“可你眼睛……”

“都说了没事了，不会讹上你的。”顾榆笙看着还在意的林倾，淡淡开了个玩笑。

“我不是…”

“阿笙，走吧。林倾？你怎么还没走？”李越走过来，疑惑地看着林倾拿着伞还站在走廊下。

“嗯。”林倾没有说下去，轻应了李越的话。

“走吧，一会下大了又走不了了。”顾榆笙拿过一把伞，看了眼林倾，点了点头，撑起伞单手揣兜走进雨里。

“走了，下周见。”说完李越也走向大门。

“再见。”林倾看着顾榆笙走出门外。高门槛下，她只能看见伞下顾榆笙短袖外面的黑色薄外套。

她也是刚想起明天不用上课，所以才跑回来拿书包。

出门一段时间后，顾榆笙开始停不住地揉眼睛，李越也注意到了，“阿笙，你眼睛怎么了？”

“没事，刚才不小心雨滴进去了。”顾榆笙揉了半天，随后使劲瞪了下眼睛，感觉好多了。

“怎么好端端的，雨滴进去了？”李越皱了皱眉。

“哪这么多问题。”顾榆笙不在乎地啧了一声，将上衣的拉链拉到顶，缩了缩脖子，挡住了清瘦冷峻的下巴，如果李越仔细看，能发现，顾榆笙冷白的眼皮衬得左眼很红。

又起了风，天有点放明，没多长时间又暗了下来。

“回来了？”周恪倚在正屋门框处，一脸不高兴。

“嗯。”林倾轻声回应。

“你房间有那么多书，非得回去一趟。”周恪嘴角往下压着火。

林倾关上伞，不确定地问：“你……在生气？”

“我生什么气，鞋湿了吗？”周恪低头看了眼林倾的鞋。

“没有，我没踩到水洼。”

周恪听后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回了房间，林倾摸不出头绪，猜测可能是刚才她让他先回来，所以生气了？

林倾见周恪关上了房门，也回了自己房间。

感觉身上有点潮气，就换了身衣服。散开头发坐到床上，她从书包中掏出材料，随手翻了翻，下一秒摆弄头发的手直接愣住。

她发现自己有几个不确定地题目，被顾榆笙用铅笔打了问号，在她自己答案旁边写了其他的答案。

目光闪烁，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林倾觉得比之前在笔记上见到的字还要好看。那一刻林倾心里像是有一处塌陷，涌出说不上来的滋味。

顾榆笙回到易梧胡同，眼睛已经没什么事情了，看着他二叔愈挫愈勇，又在和厨房作斗争，脑袋嗡嗡作响。

“您又在做什么？”顾榆笙靠近灶台，淡淡一问。

“你放心，这次我没炒菜，今天天气凉，我从邻居那儿要来了秘方，打算炖锅鸡汤。”顾含卿看了看纸条上的内容，接着添加佐料。

顾榆笙半信半疑，揉了揉眼睛回了房间。

吃完晚饭后，顾榆笙在门廊处坐了一会儿，雨停了，不过在屋檐下还能听到嘀嗒声。

顾榆笙偏头盯着地上暖暖地灯光，眼神深邃，脖子上冷白的皮肤隐约能看见淡青的血管。

“怎么了？这次来青坪，我发现你一直不太高兴。”顾含卿从屋里走出来，看着愣神的顾榆笙。

见顾榆笙不开口，顾含卿喝了口水。

“你爸把老爷子请回家，他俩一起教训你了？”

昨天晚上，顾家司机突然来接顾榆笙，还顺便问他回不回市里，一猜就是老爷子回去了。

“没有。”顾榆笙抬眼看着天空稀稀松松的星星，眯了眯眼睛。

“二叔，你说我们为什么没有一点自由。”

顾含卿又喝了口水，顺便递给顾榆笙一杯，顾榆笙接过。

“阿笙，你这么聪明，又怎么会看不明白，没有人能逼你。”

“你只是不甘心罢了，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别人可以无拘无束的，而你却被束缚。但你仔细想想你这次犯错，大哥和大嫂真的要罚你吗？你也知道你爸固执，我再劝又有什么用。还有这次老爷子回去，你却能再回来，这还不够吗？”

顾榆笙抿了抿嘴，眼神晦涩，可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顾含卿看着低着头的顾榆笙，他一直都知道侄子的心结，他又怎么不明白，他也是从顾家逃出来的，他只能劝顾榆笙先安之若素，他才十五六岁，又能怎么办。

“二叔，你说这话不违心吗？”顾榆笙站起来，走过顾含卿身旁那一刻站住几秒，说完就进了房间，语气凉彻入心。

顾含卿盯着靠近走廊的榆树，像是想起了往事，淡淡一笑。

他忘了，忘了孩子终会长大的，顾榆笙还没到叛逆期心思就这么深沉，逼到一定程度，恐怕到时候会搅个天翻地覆。

顾家小少爷天性冷淡却要自由，大少爷心思更沉敛，都不简单。顾言深暂时按着顾念辞的期望成长，就怕羽翼渐丰，将顾家丢给顾榆笙，到时候顾榆笙又能怎么办？两兄弟的感情恐怕也会受到牵连。

顾榆笙回头看着顾含卿孤绝料峭的背影，他突然明白了，清冷孤独的二叔这些年也不容易。顾榆笙低头转回了房间，眼神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