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今夜没有星子，宋府门口的灯笼剧烈地摇晃着，带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味道。

甄瑜顾不得什么大家礼仪，下了马车就脚步飞快地往宋云澜的院子赶，进屋的时候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看见宋云澜的时候更是脚下一软，她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床上，可怜兮兮小小的一只，几乎被淹没在被子里。

“混账东西！小姐病成这样，房间里头竟然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只知道躲在外头！”伸手扶住甄瑜的李嬷嬷只觉得火气上涌，她也不是个脾气好的，立时就炸开了。

但尽管李嬷嬷多番训斥，院里头的丫鬟下人们虽然战战兢兢，面面相觑，却也并没有一人开口。

跟在甄瑜后头晚了一步进门的宋燮有些厌恶地看了一眼这个叉腰骂人的李嬷嬷，什么规矩，主子们还没开口，竟也轮到她一个下人来训斥。

宋燮和甄瑜两人一前一后地到了宋云澜的床边，看见女儿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额头的伤透过纱布还渗出了血丝来。

甄瑜就不说了，握着宋云澜的手就开始啪嗒啪嗒地掉眼泪，嘴里囫囵地念叨着她不该丢下宋云澜一个人离开之类的话。

就连宋燮也是怒火中烧，他可以不待见宋云澜，那也因为他是宋云澜的父亲，但这群仆役算什么东西，竟然也敢糟践主子了。

宋云澜早些时候就已经被吵醒了，只是现在才睁开眼睛来，儿童特有的乌黑发亮的瞳仁似乎都蒙着一层水雾，更是显得可怜巴巴。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的这对男女，他们俩应该就是她如今的父母了，倒是很意外的性格分明。

甄瑜生得很美，只有有些阴郁的气质为她减了分，她应当是关心宋云澜的，但是一进来就直奔女儿的床头，对周围的事情似乎一无所知的模样。

而身边的嬷嬷虽然代替她开口了，但看下人们的反应就知道，她在家里面应该是个不管事的或者说管不了事的人。

至于宋燮这位父亲嘛，长得倒是人模人样，很是俊朗的模样，似乎也在为女儿的受伤感到生气，但这生气之中的心疼却是少得可怜。

转回眼神看向紧紧握着自己手的女人，宋云澜也不可能立时就生出多么浓厚的母女之情来，既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示，而且在下一刻就把眼神移向了门口。

又有人来了。

这次来的人倒是声势浩大，还未真的踏进门槛呢，宋云澜就听见了凄凄的哭声，不过恕她直言，略有点矫揉造作了。

进来的女人年纪似乎和甄瑜差不多，但是光看穿着打扮甚至比甄瑜还要贵气积分，鬓边华美的发饰流苏垂到白嫩的脖颈至上，眉毛画得细细弯弯，不得不让人惊奇，大晚上的竟然还穿戴得如此齐整。

她手边还拉着一个比宋云澜要大上一圈的小女孩儿，抹着不存在的眼泪就要过来看宋云澜，嘴里还说着可怜可惜。

宋燮看见来人，发出一声冷笑，明明是俊秀的书生模样，一开口却带着明显的讽刺味道，“你这耳朵倒真是会挑时候灵光，云澜在这儿躺了一天了，也没见你过来瞧上一眼，如今知道我和夫人回来了，腿脚突然就利索了？”

薛姨娘一得知老爷夫人提前几天回府，心里暗骂那些通风报信的人，一边立马就带着女儿赶了过来。

没想到宋燮竟然如此生气，薛姨娘这才挤出了几滴泪水，“这，妾也是才知道的，立刻就带着燕儿过来看妹妹了。”

一边说还一边伸手要去扯宋燮的袖子撒娇，被宋燮往旁边挪了两步躲开。

薛姨娘身边的侍女倚翠立马就接收到了暗示，站出来替薛姨娘解释，“老爷，您真的冤枉姨娘了，姨娘今儿一直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头，外头发生了什么确实是才知道。”

“夫人和我离开之前，是不是将府里的事情暂时交给你打理了？”宋燮睨了一眼倚翠，眼神意味明显，就是让她闭嘴的意思。

薛姨娘接收到宋燮的质问，倒也未见慌乱，还甩出质地柔软带着茉莉香粉味道的手帕作势擦了擦脸上快要干透了的眼泪，摆好姿势选好角度，抬起头眼圈红红地看着宋燮，“老爷~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姨娘，云澜可是咱们宋家的嫡女，她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得到我来管啊。”

“况且...况且云澜这儿...”薛姨娘边说还边拿食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位置，“...又不大好，往日里只要她想做什么，夫人都是拦不住的，我哪里就有这本事了。”

本来正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拗着头看戏的宋云澜：“？”

这怎么还带当面侮辱人的，她又不是睡着了，她这不是醒着的吗？！

[哈哈哈，宿主，人家说你脑子有问题，是个傻子呢！]

[...闭嘴。]

[...哦...哈哈哈哈！]

宋云澜和007在众人不知道的空间斗嘴，而此时说话的却是宋云澜院里的丫鬟，“是小姐非要去湖边玩，咱们实在是拦不住了。”

原来是瞧见薛姨娘主动提起此事，脑袋瓜一转，立马就顺着杆子往上爬，以求能够在宋燮和甄瑜面前撇清她们的干系。

“拦不住？拦不住我养你们做什么？！”宋燮再也无法顾及自己本来就没剩下几分的文人体面，差点没一脚踹到那个正说话的丫鬟身上去。

甄瑜本来正扶着宋云澜坐起身来，因为某人发现自己因为看戏快把脖子拗断了，而且躺着看的视野不太好。

然后甄瑜却被宋燮的动作吓得手都一抖，还好宋云澜并不是真的小孩儿，及时自己撑住才没有摔下去，带着点意外地看了一眼有些紧张害怕的甄瑜。

“其余伺候三小姐的人呢？”宋燮放开了声音问，“难不成这一家子就没一个能说清楚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话音刚落，就从外头进来一人，她是外头的洒扫婆子，管着几个人的，也是之前唯一一个来看望过宋云澜的人，似乎已经在外面等了很久，一进来就在宋燮跟前跪下了，把同样跪着的薛姨娘唬了一跳。

“回老爷的话，当时是二小姐带着三小姐在玩儿，然后二小姐就说自己的帕子丢了，让跟着的丫鬟和婆子都去寻，紧接着三小姐就失踪了，等咱们再找着三小姐的时候，她已经落水了。”

宋云澜看了这婆子口中的二小姐，也就是跟着薛姨娘一起进门的小姑娘，今年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被人指出来之后第一反应不是惊慌也不是害怕，而是恶狠狠地瞪了那个告状的婆子一眼。

倒是和她娘有点像。

薛姨娘一听事情扯到自己女儿身上了，也顾不得装什么柔弱了，“老爷，您别听这婆子瞎说，燕儿只是好心带着云澜一起玩罢了，帕子丢了要找也是正常事儿，谁能知道云澜这就跑开还落水了呢。”

“燕儿陪着一起找云澜找了好久，腿都走疼了，还跟我哭呢，说都是她的错，她不该带着妹妹玩。”

宋燮不怎么管后院的事儿，但也不至于连这些漏洞百出的借口都听不出来毛病，“你不是说你是才知道云澜的事儿嘛，怎么燕儿早就跟你哭过了？”

还没等薛姨娘回过神来补上自己的漏洞，宋云澜已经在一旁看得心里直发笑了。

伸手拽了拽坐在床边的甄瑜的衣角，开始睁眼说瞎话，脸不红心不跳，“娘，是二姐推的我，我才跌进湖里的。”

在场的人包括甄瑜都没有在第一时间在意宋云澜口中的罪魁祸首，而是都带着点惊讶和意外地看着宋云澜。

甄瑜捧着宋云澜的脸，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瞧，“云澜，你...你会说话了？”

[宿主...做人还是不要随便说谎的好，会翻车的。]

宋云澜虽然有些意外“自己”竟然还没有开口说过话，但也没有发怵，双手按在甄瑜的手上，“娘，是二姐推我下去的，我好疼。”

薛姨娘注意到了宋燮瞪她们娘俩的眼神，一把拽住差点冲出来的女儿，带着哭腔说：“云澜这怕不是病糊涂了吧，怎么都开始乱说话了。”

宋燮的脸色却是越来越不好看，“你的意思是，云澜在骗我们，她为什么要骗我们？”

“这...云澜还这么小，又不懂事，指不定是听了什么小人的撺掇呢。”

宋燮知道她意有所指，但他嗤之以鼻，即便他往常在甄瑜和薛姨娘的明争暗斗之中偶尔会偏袒一下薛姨娘，但也没到了不分青红皂白的地步。

“燕儿，过来！”

宋昙燕下意识地想要去看薛姨娘的脸色，想要让她帮自己开口解释，却被宋燮的又一声呵斥吓到了，拖着脚步走到了宋燮面前。

“你是不是把妹妹推到了湖里？”

“我...我没有！”

“燕儿！”宋燮微微弯下腰，双眼盯着宋昙燕的眼睛，“看着我，说实话！”

“哇啊啊啊——”宋昙燕被父亲的眼神吓到，父亲从来没有这么严厉地对待过她，“爹，你为什么不相信燕儿！”

宋昙燕感觉自己现在受了天大的委屈，小孩子本就受不得激，这下子立马就跑到宋云澜跟前，“你为什么撒谎，我只是把你从假山上推下去了，我根本没有把你推到湖里！”

众人：“...”

宋昙燕的一番真情刨白，让在座的众人更清楚地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也很好地解释了宋云澜身上众多的擦伤和内伤。

[宿主...你怎么知道的？]

宋云澜表示她根本就不需要知道，她就是随口一个试探罢了，把人都拖下水之后就会看到一些原本看不到的东西。

宋云澜倚在床上，不闪不躲地看着宋昙燕在她面前张牙舞爪，李嬷嬷出马把宋昙燕拎到了薛姨娘跟前，“薛姨娘，你刚才可听清楚了，二小姐亲口承认是她下的手！”

薛姨娘一边嘴上说着小孩子的话哪里就能当真了，一边气得下了狠手掐了宋昙燕几下。

宋昙燕觉得今天简直是委屈极了，父亲冤枉她，现在连姨娘都掐她，“娘,你为什么掐我，哇啊啊啊——好疼啊！”

宋燮刚才气急了之后现在整个人反而平静下来，实在是不想承认眼前这个蠢货是自己的女儿，“论起来是我的错，总觉得孩子还是养在亲娘身边好，才叫燕儿从出生之后就一直跟着你。”

薛姨娘意识到了什么，跪行着挪到宋燮跟前，抓着他的袍角，如今的泪水才终于是真情实感的了，“老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以后一定好好教燕儿。”

此时的宋云澜甚至翻了个身，趴在被子上面看戏，古装宅斗剧诶，如今在她眼前上演了。

甄瑜则坐在床沿边看着饶有兴致的宋云澜，没有再靠近去询问她的伤口是否还疼，也没有去责怪那个推了自己女儿的罪魁祸首，脸色十分奇怪，表情依旧忧虑，却好像已经和现在发生的事情无关了。

一番哭哭啼啼的结果就是宋昙燕被罚去跪了祠堂，而薛姨娘在禁足的同时失去了自己抚养孩子的权力。

处理完这一遭家务事，宋燮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我还要去书房处理一些事情，你先回房间吧，让云澜好好休息一下。”

李嬷嬷陪着甄瑜回房间的路上感慨，“这一对母女真是恶毒，小姐才几岁，她们竟然也下得去手，真是可怜小姐了。”

说着还边摇头边叹气，却意外地没有听见甄瑜的声音。

李嬷嬷把上半身往前探了探，发现甄瑜的面色沉重，她下意识地以为甄瑜还在担心宋云澜，便开口劝慰说：“夫人，你也放下心来吧，小姐的伤不重，好好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以后薛姨娘在老爷那边估计也是抬不起头来了，倒也是一桩好事...”

甄瑜听着李嬷嬷在耳边的喋喋不休，突然出声打断，“你有没有...有没有觉得云澜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李嬷嬷听了露出点笑容来，“小姐终于开口说话了，这是好事啊，您之前不还一直担心嘛，找了这么多大夫吃了这么多药。就说呢，老爷和少爷都是聪明人，小姐怎么可能是个傻子呢！”

李嬷嬷是以高兴的语气说着，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的甄瑜越来越凝重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