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天宇泛起不清晰的灰白色，一股一股吹着含霜的北风，毕竟是冬天。
东方把曲泱从被窝里拎出来，告诉他是时候启程，然后轻捷地跳下楼，转眼就隐没在黑暗里。
实际上在东方上楼的时候，曲泱已经醒来，他的听觉很灵敏。
他脸上蒙昧的状态在东方离开之后，迅速变成清明而沉静。
他快速地收拾好行装，又在客房里稍微消磨了一会儿时间，直到东方上楼的脚步声再度响起，他才晃晃悠悠地走到门边。
门打开，东方刚要发火，就看到曲泱一脸倦容揉着眼睛，用撒娇般的语气说，“小老板，我好困啊…”
“……路上再睡。”东方偏心帅哥的毛病又发作。
两人趁着天色疏朗、远近无人，踏上了一场名为“采风”，实为“逃亡”的旅程。
“你这辆车能跑焦土？”
东方踢了踢车的小轮胎，这是一辆普通到不能更普通的家用厢车，车架前端的铁皮已经翻了出来，一副惨样。
“应该可以吧。”曲泱眨眨眼睛。
东方有点后悔，伞姨说不能和一个傻子同行，无论是真傻还是装傻。
“放心啦，我这辆车看上去普通……”曲泱故作神秘。
“实际上更普通。”
“哎呀，你讨厌，快上车吧，”曲泱揽着东方的肩膀把他推上车，“我这车坐着可舒服了，内装可柔软了，你快试试。”
车内，确实如曲泱所说，又温暖又舒服，经历长途跋涉也没有奇怪的味道，反而飘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东方摸了摸座椅上覆着的高级仿生皮革，手感细腻柔韧，又想起车外壳破破烂烂的样子，不由得陷入思考。
该不该把它称为一辆“破车”呢？
这时曲泱发动引擎，一声呼啸之后，只听“铛”的一声，车架上的铁皮掉下来一块。
“这就是一辆破车！破车！”东方在心里疯狂咆哮。
曲泱尴尬地挠了挠头。
两人把铁皮焊回去已经是早上八点，东方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伞姨语录才忍住没有对青年施暴。
“我觉得我疯了。”东方叹了口气。
“嗯？”曲泱一边开车一边问。
“我疯了才和你出门，我现在甚至想回中心城。”东方垂着乱糟糟的小脑袋，看上去确实很沮丧。
曲泱哈哈大笑，“你就认命吧！”
东方捏着拳头举到曲泱眼前。
“别别别祖宗我开车呢，我这车没有自动模式。”
东方眉头一皱，“你去过中心城？”
“还是说，你也是从中心城来的。”
——中心城的地面遍铺电磁膜，为给电磁跑车提供源源不动的驱动力，并且，只有中心城的车才会有自动模式一说，其他城市没有那么发达的导航定位系统。
曲泱挠了挠眉毛，嘟囔，“又被发现了……”
“你是从中心城来的，”东方不咸不淡地说，“难怪你看一眼我的终端就能认出来是‘探长’。”
“我没有故意瞒你，你不也没问我嘛…”
东方把目光投向车窗外，绿色和棕色的玻璃瓶在房檐下摇荡，应该有清脆的“叮当”声，可惜车子的隔音太好他听不到。
半晌，东方才开口，“我不想问你，也不想调查你，我讨厌调查，很累，要不眠不休蹲点很多天，脑子也很累。”
曲泱伸手揉了揉东方的脑袋，小孩倔强的发尖有些扎手。
“我来水牛城就是为了退休，发呆，喝酒，睡觉。”
“那你怎么就答应我出行了呢？想退休的小探长。”曲泱笑得很温柔。
“我来的路上遇到一个叫可可的风水师婆婆，她给了我一把可可豆，说我种下就有‘好日子’，我刚种下，一抬头就看到了你。”
曲泱哑然失笑，没想到一个五星探长的想法这么直接而天真。
“什么好日子，都是骗人的！”东方气得锤了一下大腿，“迷信真是要不得！”
“万一是真的呢？”曲泱指了指自己，“你看我有要才有才，要貌有…”
“闭嘴，老老实实开你的破车。”
曲泱悻悻地闭上了嘴。
过了一会儿，他打开车内厢，里面有一大堆塑料圆片，五颜六色。
“想听音乐吗？”曲泱说。
东方伸手进去翻搅，塑料圆片“哗啦”作响，最后他选了个自己喜欢的颜色，把这枚橙色的圆片塞进音箱里。
“我穿过暴风天，我穿过暴风天，最后只剩下一双手！一只眼！我穿过暴风天——”
东方猛敲音箱，音乐戛然而止，“什么玩意儿，这么不吉利！”
“上世纪经典抗争摇滚，要不再听会儿吧。”曲泱意犹未尽。
东方把音乐片退出来，换了一枚红色的。
“死亡——”
“啪！”
“你就没点正常的音乐片吗？”东方满脸黑线。
“有有有，小宝宝游乐的背景音乐我都有。”曲泱在音乐片里翻了半天，找出来献宝一样递给东方。
东方一看，“欢快乐园小可爱”。
他深吸了一口气。
两人就这样在“欢快乐园小可爱”的伴奏下，“叮叮咚咚”地开启了旅程、冒险，或者说逃亡。
快到达司与戈之谷附近的小镇，日色将暮，酱紫色的云浮在灰青的天上，极具现代衰败艺术感，但不能称之为美景。
东方打了个呵欠，曲泱跟着也打了个呵欠，很快，瞌睡病就在两人中间交叉感染，呵欠声此起彼伏。
于是两人决定停泊在小镇，这个小镇的名字叫“蜜糖”，东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甜腻的地名，不由得牙根隐隐作痛。
蜜糖镇虽小，但也非常热闹，来来往往着装各异的人们，一幢幢低矮的石头小屋，空气中甜蜜的酒香来回逡巡。往深处走还能闻到浓郁的黄油香，耳边已经响起黄油涂在鸡肉上噼啪声。
曲泱带着东方推开了一家看上去很新潮的餐馆——全蜜糖镇，只有这家餐馆的招牌是“流水字”，新式节能招牌，在中心城已经很普及。
餐馆不大，吧台灯红酒绿，食客坐满了餐桌，两人便坐在吧台边上，立即有一个热情的大叔凑过来帮他们点餐。
大叔显然是个斫轮老手，看到两个模样好看的年轻人就开始挤眉弄眼地推荐情侣套餐。
“我们其实不是情侣啦。”曲泱说。
东方在看了一会儿头顶的电子菜单，拍板下单，“就要情侣套餐。”
大叔立即一脸嫌弃地看着曲泱，脸上写满“渣男”二字。
“小、小老板，你你你怎么…”曲泱又脸红了，天知道一个看上去温柔沉稳的青年男性怎么这么容易脸红。
“套餐便宜，我没钱，你不愿意省点？”
“谢谢小老板为我的钱包着想。”
怎么语气里还几分莫名的失落？
东方懒得想那么多，他现在饥肠辘辘、口干舌燥，空气中那股浓重的甜味让他更加烦躁。餐馆里人声鼎沸，人们举着罐头高谈阔论。
罐头？东方正疑惑，自己面前也摆上了两只罐头。
“这是什么？”曲泱问大叔。
“帅哥是第一次来我们蜜糖镇吧！”大叔趴在吧台边上，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却神采奕奕，“这是我们这里的特产，蜜糖酒，酿在罐头里，要小心，度数很高哟。”
曲泱看着这两头封死的罐头，银灰色的铁皮格外结实。
大叔教他在中间微突的位置按一下，然后边缘立即翘了起来，再撕开，一股浓郁的甜香瞬间从罐头里溢了出来，和金黄色的泡沫一起。
“我们这里离司与戈之谷很近，那里能回收旧铁皮，所以我们这里很多东西都用罐头饱装。”大叔解释道。
听到司与戈之谷，青年的眼睛亮了亮，“最近山谷里雾还浓吗？方向好不好找？”
大叔愣了一下，随即他露出一副要讲鬼故事的诡异表情，“你们两个要去司与戈之谷？”
“嗯。”这次是东方回答的。
“司与戈之谷最近可不能去。”
“为什么？”曲泱不解。
“最近……”大叔凑近两人，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白骨巨龙又出现了！”
“白骨巨龙是什么？”曲泱问。
东方顿时不困了，“我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