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东方睁开迷蒙的双眼，皱着鼻子嘟囔，“你去了好久。”
“也就半个多小时嘛，我去找医生啦，人家给我吃了正经药。”曲泱看上去精神了许多。
“随便你。”东方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曲泱伸手扶住椅背，将座椅缓缓降低，这样东方睡得更舒服一些。
沉睡中的少年忽然抓住了曲泱扶着椅背的那只手，他的眼睛在夜色中睁开，无比黑亮，像是两颗骤然亮起的行星。
东方握住曲泱的手腕，从掌底一路摸到肩膀，他板着小脸，一言不发。
“干嘛啊小老板，刚睡醒就占人便宜…”曲泱看上去半是羞涩半是扭捏。
“你真烫。”东方落下这么一句话，便缩回手，重新抱在胸口，很快又陷入沉睡。
曲泱微微皱起眉头，复杂的痛苦写在他的眉间，他从未在东方面前露出过这样雾霭沉沉的表情。
“希望以后……别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他的声音低不可闻。
东方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是一个饱含湿寒的清晨。
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用手指抹去车窗上的水雾，向外看去。
蜜糖镇还在沉睡，地上落了一层薄雪，又浅又疏散，像是吝啬的糕点师洒在蛋糕上的糖霜。
曲泱在后排座睡得东倒西歪，他的脸色已经完全恢复过来，光泽饱满，尤其是嘴唇，像婴儿一样红润，一点儿沉淀的杂色都没有。
东方心想：你要不是个傻瓜，就是个骗子，但是谁让你长得好看呢。
东方打开车门跳下去，踩塌薄薄的雪壳，在银白的地面上留下一排脚印。
他一边走一边在衣袋里摸着曲泱的钱包，他有个本事——只用手摸就能很快地辨认出面额。
计算完他们的旅资，他走进买压缩食品的小店。
这时，衣袋里的手指突然碰到了一个异常冷硬的金属角。
这股不同寻常的冰冷让东方浑身一激灵。
他几乎瞬间就想起来——这是那个长途奔袭直到内燃烧，最终彻底报废的机器人带给曲泱的东西。
他当时没给曲泱，曲泱也没有问他要。
不知这东西到底份量如何。
东方转身走出小店，走到建筑的视觉盲点——这里没有像中心城那样密布的监控网络，但警觉的特性早已写入他的基因里。
他拿出这只金属小匣。
正面是繁复的花纹，有荆棘、树枝、半扇羊头和羊眼是一颗无目的珠子。东方从未见过这样的纹章，充满了诡异和不和谐。
匣子背面刻着一串数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匣子闭合的位置上有一个衔尾蛇记号的凸起。
东方毫不犹豫地按下凸起，匣子瞬间弹开。
“就这？”东方觉得自己之前那番仔细观察都是在搞笑。
匣子里只有一张纸片，上面类似木炭条的书写工具草草地写了一个数字——“三”。
“起码也得有个芯片吧，或者生物毒液，追踪器什么的。”东方捏着纸片抖了抖，纸片上飘下两颗灰渣。
东方把纸片重新放回匣子里，返回小店采买压缩食品。
老板因为他目中无人进进出出的行径非常不满遂扣下赠品，在东方一顿批评教育外加威胁诅咒下节节败退，付出了两倍赠品的代价。
他回到车里的时候，曲泱已经醒了，正趴在车窗边上向外张望。
东方向来不喜欢藏着掖着，他把金属小匣扔进曲泱怀里，“还你，但得告诉你，我刚刚打开看了。”
曲泱只是略微有些惊讶，“你看了？里面是什么东西？”
东方坐进驾驶席，打算先简单地熟悉一下操控盘，“一张纸片，写着‘三’。”
“‘三’？”曲泱微微皱眉。
显然，他其实知道小匣子里装着什么东西，只是不知道具体的数字。这个少爷，绝对不是个天真烂漫的傻瓜，他肚子里藏着什么秘密？
或者说他浑身都是秘密。东方腹诽。
“也不错，我可不喜欢傻瓜，太没有魅力，还不如一个聪明的坏蛋。”东方想。
“不信你自己打开看看。”东方说完发动车子。
这辆“破车”在东方不太娴熟的驾驶技巧加持下，叮铃咣啷地驶上道路。
过了一会儿，浑身秘密的青年从后排艰难地挤到前排，还差点卡在中间，这种幼儿行为让东方再度陷入混乱。
这他妈到底是不是个傻子？！
“小老板，咱们今天还听‘欢快乐园小可爱’吗？”
“……”
“听点音乐吧，音乐让旅途不寂寞！”请大作家不要抄袭人家公司的广告语。
“……”
“小老板…？”
“你想听什么就听什么。”东方板着脸。
于是曲泱选了一张抗争摇滚，津津有味地听起来，边陶醉边瞄东方的脸色。
东方咬紧后牙槽，坚持住了。
伞姨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成年人不能反悔。
随着时间推移，抗争摇滚尖锐暴躁的音乐也渐渐变得可以入耳，曲泱时不时跟着吼上两嗓子，气氛在公路影片和精神病教学视频间反复横跳。
最后，东方也扛不住，两个人跟着音乐在残破的道路上飞驰，迎着带雪渣的风扯着嗓子嘶吼。
两个年轻人开着一辆破车，头发被吹得凌乱，嗓子也吼得沙哑，脸上却都带着轻松而飞扬的笑容。
没有比这更鲜活的画面。
“我们用死亡打赢了这场仗！听着，我们是已死的赢家啊啊啊！”
“快为我欢呼，我是已死的赢家啊啊啊！”
曲泱跟着音乐摇头晃脑，情绪亢奋，东方看到他的眼眶微微发红，不知道是因何处共情。
帅哥红眼眶让人心里软软酸酸的，东方叹了口气。
人都有秘密，藏着它们不去诉说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快乐可以分享，苦难不能，能称之为苦难的事情，往往本身就很孤独。
两人在司与戈之谷外围的山脚停下车，之后的旅程这辆破车将无法代步。
曲泱在操作盘上按了几下，只见破车的下盘缓慢地伸出八根固定“触手”，车架上也浮出一层加固电磁系统。
他的车明明有加固系统，是怎么破成这样的？
接下来更让东方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加固系统一片片翻转，出现高真实镜片，让“破车“瞬间隐形——和视觉穹顶类似的科技。
“破车，现在我和你和解了。”东方心想。
曲泱把食物背在身上，东方拉住他的背包，“你得分我一半。”
“啊…忘了忘了，”曲泱一脸恍然大悟，“唉，其实我不会跑的。”
“我不怕你跑，我怕你犯傻。”
被当成傻子对待的曲泱欲哭无泪，又无力辩解。
两人各背一部分食物，开始向司与戈之谷进发。
司与戈之谷的形状像一座口部不规则的火山，山峰层层叠叠、高矮错落，视觉上遮掩重重，这个距离无法看清所谓的谷中浓雾。
“山谷里有毒孢子你准备怎么解决。”东方问。
“那其实不是有毒孢子，是寄生孢子，一旦吸进去就会把人的肺部当做土壤，扎根生长，直到肺部完全枯萎。”
“你很清楚嘛。”
曲泱干笑两声，没有说话。
“所以怎么解决？”
“不吸进去就可以，它释放的浓雾是一种灼烧气体，你一定要把衣服扎好，不能露出来，会被孢子咬住。”
曲泱接着说，“我在你的包裹里也放了面罩和眼镜，你要是不放心可以检查一遍。”
“嗯。”东方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即检查。
这是风水师给他介绍的对象，他莫名地信任。
等等……对象？
东方默默地低下头，这个想法让他有些臊。
司与戈之谷所处的山峰并不算陡峭，外圈只有缓坡，石粒和沙土混合的沙石地面，偶尔冒出几根干瘦灰黄的草叶。
东方一路踢着石子玩，曲泱在后面用欣赏的目光追随，仿佛在说“看，我家孩子多活泼”。
毕竟还是个少年，那股飞扬自由的心性压抑不住。
两人接近山谷，隐隐感觉到地面在震动。石子被震得从沙土中松脱出来，到处乱滚。
山谷的口部就在不远处，肉眼可见向外倾泻处薄薄的白雾。雾中隐隐约约能看到浮着一颗颗极小的紫色粒子。
曲泱拉住东方，“小老板，把面罩和眼镜戴上。”
东方依言戴上。
两个人像是实验室里的科学怪人，又像是劫匪，反正不像好人。
越靠近山谷，地面的震感越强烈，大有几分地动山摇的架势，石砾和沙土被高频的外力波震起，腾起一层浅浅的土雾。
东方突然停下脚步，他低下头，双手顺垂，整个人像是根针一样直竖在地面上，随着地波微微摇晃。
几轮震动过后，东方指着地面愤怒地大骂，“唔唔唔唔唔唔！”
曲泱没忍住笑出来，他指了指耳朵让东方凑近他耳边。
东方这才意识到自己戴着面罩无法顺利输出，他凑近曲泱耳畔，曲泱微微弓腰倾听。
“这要不是震撼器我把面罩吃了！”
“你不能吃面罩，吃了咱们还怎么进去。”曲泱笑着说。
作者有话要说：东方：我信你个鬼，你个震撼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