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以凡拿着邱启给他的地址,找到了晶海大厦6号楼2309号室。
直到走到门前他还是满脑子糊涂:邱启让自己来这儿干嘛?
微信聊天记录被滑动,邱启的留言显而易见:【最近正好有朋友开展免费做咨询的活动,哥没有空,你去吧。】
庄以凡:【......做什么咨询?】
邱启:【就是找人聊聊天呗,你可以把想说的或者不好说出口的话都跟咨询师好好讲讲。赵本山那个小品看过没有?这叫话疗。别想太多,进去了咨询师问什么你答什么就好。上次哥哥过生日跟朋友聚餐没叫你,这次是特别补偿你的。】
庄以凡:【......我又不知道你那时候一个人过生日,还以为你跟女儿出去玩了呢。】
邱启:【行了别废话,明天按时去啊。】
邱启一向嘴上喜欢胡说八道,什么话疗,不就是心理咨询。不过邱启一直对自己挺好,庄以凡也不想违拗他。
2309的门被敲响,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年轻女孩坐在前台抬头微笑:“欢迎光临丛跃心理工作室,请问您贵姓?是否有预约?”
“有,约的是今天11点到12点,姓庄。”
助理在登记簿上找到了记录,她做了登记后一指手边的屋子:“庄先生这边请。”
庄以凡跟着助理走到一间明亮的房间,室内贴着暖黄壁纸,沙发也是米白色,整个屋子呈现一种淡淡的暖调,让人觉得十分舒适。
沙发前方是一个圆桌小茶几,对面一把单人座椅似乎是给咨询师准备的。
助理接了一杯水进来放到茶几上,伸手拉了一个淡黄色的屏风展开到茶几前,彻底隔绝了沙发和座椅之间的视线。
见庄以凡不明所以,助理笑:“本次交流是互相不见面的,庄先生大可放心隐私保护的问题,有什么事直接跟咨询师老师讲就好。您稍坐一下,我去请老师来。”
庄以凡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也就没有异议地接受了这种不露脸交流的方式。
屏风另一侧似乎有门打开的声音,庄以凡听见皮鞋踩在木地板发出轻微的响动,然后是一个人坐上椅子的声音。
“你好。”出于礼貌,庄以凡先打了声招呼。
对方似乎有些犹豫,延迟了一秒也回了一声你好。
辛维坐在屏风另一侧座椅上展开手里的笔记本,他看了看手边打印出来的纸张,说:“我看了你的心理健康症状自评量表,焦虑分量表的得分偏高,不过也没有超出正常范围太多。你可以描述一下近日生活上有什么明显的不适症状吗?比如饮食、睡眠、工作和学习等方面。”
量表?
庄以凡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是之前邱启转发给自己的那几十道题,还要求自己必须做完然后把结果截图发给他,原来最终结果是交给面前的这个咨询师了啊。
“近期的话,就是睡眠不太好,总是容易做梦,醒来的时候觉得很累。”庄以凡说,他又补充一句,“其实也不是近期,是多年的老毛病了,最近好像又频繁了些。”
“多年前第一次出现这种症状,是什么时候?”辛维问。
“大概是......”庄以凡偏头思索了一下,“十年前吧。”
辛维握着的笔动了一下:“可以告诉我,十年前你身边是否发生过什么变故吗?”
“十年前......母亲去世了。”
“很抱歉知道这样的消息,当时一定心里很不好受吧?”
“嗯,”庄以凡平静地说,“我很难过,她走后一直都很想她,直到现在也是。”
“母亲这个角色对你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是吗?”
“是。我妈妈生前是个很温柔的人,一直都很爱我,所以我很想她。”
“除了思念,你心里对于她的离去还有什么其他情绪吗?”
“恨,不甘心。我恨当初让妈妈生病的人,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在才四十的年纪就去世了。不甘心是因为妈妈临死前让我好好做我喜欢的事,可是没有了她我没了动力,做不下去了。我,没有达成她的遗愿。”
说完,庄以凡的眼眶有些红了起来。
辛维深吸一口气,捏着笔继续问:“你刚才说是有人让母亲生病的,具体是指什么?她在临终前希望你做什么?”
“当年一对母子找上门来,女人说那个大我一岁的男孩是父亲的儿子,要求他负责,母亲震惊至极因此气倒,没想到查出来重度急性肺心病,去ICU救治了两个月还是去世了。临终的时候,她插着管子,气若游丝地对我说,希望我......”
庄以凡已经有些哽咽,咬牙撑着把话说完:“希望我能继续唱歌,她说我从小唱歌就好听,小小年纪也会创作。她希望我不要浪费才华好好唱下去,她在天上......也听得见。”
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掉落,砸在了衣襟里。
辛维没有立即接话,紧握着笔的手指骨节隐隐泛白。作为咨询师的他应该理性,但是作为哥哥的他却有些控制不住跟着共情。攥紧拳头的指甲抵在掌心,硌得有些疼。
辛维握紧手中的笔,强迫自己做了几个深呼吸。
待庄以凡冷静下来,辛维继续问:“那你不继续走音乐这条路的原因,是否可以跟我说说呢?”
“当初新专辑中一首单曲出了严重问题,我是著作人承担了责任,加上母亲住院,我当时一心想守着她不再忙工作,于是就选择了跟公司解约,把之前赚到的钱做了赔偿后退了圈。”
“那时候承担的责任,具体是不是你的错?”
“这个重要吗?”庄以凡自嘲地摇头,“不管是谁的错,著作人是第一责任人,何况是那种严重错误,即使澄清也依然有人会认为我是为了推脱责任找替罪羊罢了。”他叹一口气,“情绪被煽动起来的人是不会好好听人解释的。妈妈病重,那个时候也没有讨论的意义了。”
“母亲在临终前知道你解约的事吗?”
“不知道。我欺骗了她,为了不让她担心。”庄以凡拧着眉痛苦地抱头,“我对她撒了谎,我混蛋。”
“不要这样想,这只是你单方面对此事的评价,母亲既然要求你继续唱歌,她得到了你的承诺,我相信她临终前是带着心愿满足的幸福走的。”
“也许吧。”庄以凡松开了手,继续说,“后来我在音乐培训班时不时地教人弹吉他唱歌,这位老师,您觉得这算是我履行了对她的承诺吗?”
“是的,你已经尽力了,做得很好。”辛维说。
“谢谢你,我心里好受多了。”
“现在我们聊回到你近期的梦境,大多都是什么内容?”
“大部分都是梦见小时候我在窗前弹吉他唱歌,父母在一旁做听众,然后画面一转,我在灯光耀眼的舞台上边弹边唱。突然之间舞台的光灭了,我陷入黑暗。”庄以凡回忆着自己的梦境,声音有些抖,“您不知道,那一刻的我怕极了,仿佛无尽的黑暗就要立刻吞噬我。”
“不要怕,那只是你的梦,是心里还残存着对以前的记忆和解读后形成的画面而已,不是真的。”辛维温声说,“相信我。”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庄以凡顿感心里畅快了一些。
“最近一次这样的梦发生在什么时候,在这之前有发生过什么事吗?”辛维继续问。
“有,大概二十天前我参加了一次朋友学校的文艺晚会,朋友在舞台上唱了一首我曾经写的歌,我回忆起了第一次跟父母弹唱这首歌的事,晚上回来就做了那样的梦。”
“听起来你觉得那样的场景既幸福又痛苦,是吗?”
“是。”
“所以发现了吗,你的焦虑来源于过去发生的事,请你从现在开始学会接纳过去发生的一切,承认自己带着思念、悲伤、遗憾乃至恨这种情绪,并且允许它们偶尔出现在你身上,与它们和平共处。你不排斥它们,自然也就不会对它们产生互相作用。”
辛维抚着笔帽继续说,“等下次这种情绪再度出现之时,你可以选择找信任的人倾诉或者写日记、做冥想,再选择做你喜欢的事转移注意力。这样的练习试着做一做,可以吗?”
“好,我记住了。”庄以凡说。
“嗯,那今天的交流就先到这里。”辛维合上笔记本起身,“如果日后还想再继续跟我交流,可以跟前台打电话联系约时间,或者告诉介绍你来的朋友也可以。”
“谢谢老师。”庄以凡觉得身心轻松了不少,站起身郑重道谢,“不过我还不知道您的姓名,听介绍我来的朋友说这个咨询是不收费的,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没关系,邱启说过你的事,免费咨询是我自愿做的,你不必放在心上。”辛维捏紧了手里的笔记本,“我......姓辛。”
庄以凡愣了一瞬,又看不清屏风对面的人面容,只好笑着继续道谢:“好,那今天多谢辛老师了。”
“不客气,再会。”
皮鞋响动传来,对面有门把手被拧动的声音。
庄以凡没有按耐住心里的好奇还是走上前去偷偷看了一眼,只见一个西装笔挺的男士背影从门边一闪而出,然后合上了门。
没有看见对方正面,他只看到这人个子不低,右耳耳廓处有一颗小小的痣。
虽然好奇,但是辛老师要求不见面,那么强行上去找对方就是不礼貌。
庄以凡止住脚步,回到前台道完谢便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常规心理咨询是要进行面对面交流的,此处不见面的设定是因为庄以凡和辛维两个人从小就有矛盾,辛维知道庄以凡不会同意跟他见面才采取隐瞒身份的做法,纯属小说虚构,请轻喷(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