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以凡睡了长长的一觉,睁眼看到的是许卿言的侧脸。
许卿言还穿着昨天的衣服,正坐在床边书桌前对着电脑画画。他神情专注,眼下有点乌青。
“几点了?”庄以凡在枕头边摸手机。
“中午11点。”许卿言发现庄以凡醒了,便把手机递了过去。
“什么?!”
庄以凡看手机确认了是11点,惊得立即坐起身来,又感到一阵晕眩。
他揉着太阳穴无语:“我手机闹钟怎么又没响?!”
许卿言放下笔坐上床边,伸手给庄以凡揉脑袋:“闹钟响了,是我关掉的。不用紧张,钱辰两小时前给你打电话我接了,他是你领导对吧?我已经替你请过假了。”
“那就好。”庄以凡放了心,伸手摸上脑袋制止对方,“好了,不晕了,谢谢。”
温热的触感从手背处传来,许卿言停了一瞬抽手起身,从外面端回一杯水和一袋感冒冲剂。
额温枪显示体温已恢复到正常值,许卿言放了心,撕开冲剂袋子把药粉倒入水中融化,然后将杯子递给庄以凡。
庄以凡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苦意顿时在嘴里泛滥,有点麻舌头,让他皱了眉。
一碗热好的腊八粥递来,许卿言说:“喝点儿解苦,正好也饿了吧。”
庄以凡接过喝了一口,发觉温度不冷不烫。翻涌的涩味被覆盖,一股清甜萦绕在舌尖。
“许卿言,都是大老爷们,怎么你就这么会照顾人啊!”庄以凡捧着碗感叹。
“从小自己照顾自己,”许卿言坐回书桌前,“也许是习惯了。”
“哦,那你父母还挺会早早培养你独立的。”
许卿言点着鼠标的手停顿一秒又恢复,淡淡答了声“嗯”。
庄以凡转头看许卿言的脸,这个角度看起来对方黑眼圈好像重了些,不禁好奇:“你昨晚,不会没睡吧?”
“没睡太久。”
“因为我吗?”庄以凡有些不好意思,“难道是为了看护我所以没睡?”
“不完全是。我也是为了赶稿子,后来趴着睡了一会儿,不碍事。”
“不好好休息那怎么行,你不用操心我了。手头工作还有多少,有我能帮忙的吗?”
“刚发给过编辑,现在没事了。”许卿言关了笔记本,把画板和笔装进包。
“那你快去睡吧,我已经没问题了。”
“嗯。”
“对了,”庄以凡发着呆看对方收拾东西,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他笑着拍拍自己的床,脑子一抽脱口一句玩笑,“我的床够大,你懒得走的话,要不要在这儿睡?”
许卿言正给包拉上拉链,听闻这话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抬起了脸,深邃眸子投向庄以凡,面上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看不出情绪。
见对方一本正经没有答话也没笑,庄以凡立即后悔得想咬舌,恨自己开玩笑不分对象。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那我不客气了。”
听起来很明显的一句玩笑话,许卿言却似乎当了真。
他把包扔回桌上,单膝跪上床沿,撑着手逐渐向庄以凡靠近。
“......”
没想到对方不但没有回怼自己的玩笑,还回答得如此干脆。
看着那张俊脸渐渐逼近,庄以凡有点儿发懵。
两张脸之间只余十几公分的距离,近到庄以凡都快看清许卿言的瞳色了。
而面前的人还在靠近,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庄以凡完全不知道对方想做什么,掩在被子下的手指不由得绻紧。
见对方一脸迷茫,许卿言一本正经的表情没绷住:“逗你的,我回屋了。有事叫我。”
他伸手捋了一把庄以凡睡得翘起的头发,收回身子拎起包出了门。
人走了,留下一个不知所措尴尬的庄以凡。
庄以凡拥着被子开始内耗:自己跟邱启也没少开过这种玩笑,从没觉得有问题。
甚至他跟邱启睡一张床的时候,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
可刚才跟许卿言开玩笑的时候却完全不同,自己在那一瞬竟然......紧张了?
庄以凡发现自己心跳得有些快,而且明明人已退烧,但脸又有些烫。
他想起上一次自己脸这么烫,还是发现自己醉酒被许卿言背回家的时候。
庄以凡懊恼地把自己扔回床,伸手覆上自己的额头,叹一口气——
自己到底什么毛病?
*
下午六点半,邱启在接待厅沙发上玩着手机等辛维关电脑下班。
工作室大门落了锁。两个人走到电梯口,邱启按了键问辛维:“一会儿想吃什么?”
“邱氏招牌菜,山药鸡汤吧。”辛维笑道。
邱启笑:“行啊,改天去我那儿给你炖一大锅,吃不完带走的那种。”
“那可说定了。”
“对了,马上快过年了。”邱启看着辛维,“这是你回国的第一个年,要不要我把以凡约出来谈谈,让你跟他见上一面?”
“不用了。”辛维笑容减弱,“他……肯定不愿意见我。”
“上次我跟他聊过,他说你给他做的咨询有帮助的。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个人要是坐下来面对面地谈一谈,万一能把心结打开呢?”邱启提议,“到时候我把他叫出来,有什么事当面说,怎么样?”
“我......”
“不用麻烦,我已经来了。”
一句男声打断了辛维没说完的话。
两道惊异的目光投向声源处,只见一个穿着白羽绒的男人从走廊立柱后面走出,正是庄以凡。
庄以凡慢慢走到两个人面前,正好一旁的电梯到了,“叮”地一声开了门。
可是谁也没有动。
“以凡......”
辛维沉默两秒,唤出面前人的名字。
“你好啊,辛老师,好久不见。”庄以凡笑,“不,距离上一次见面好像也没多久,应该说半个月没见。”
“以凡,你听我说,辛维他不是有意要骗你的,是我......”邱启见状急忙打圆场。
“是我的主意。”辛维平静地说,“上次是我让邱哥骗你来的,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你是怎么发现的?”邱启问。
他想起昨天还跟庄以凡说咨询的事,当时庄以凡也没这么大反应。
“因为辛老师是一个无私奉献的优秀咨询师,”庄以凡举起手机给面前人看,里面是一张从新闻中保存下来的照片,“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这位有为青年是前段时间帮过我的辛老师、我那多年未见的好哥哥。”
说到“好哥哥”这几个字时,庄以凡脸上挂着微笑,但是眼神却是空洞的。
邱启心里一紧,预感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于是劝阻庄以凡:“你不要这样,辛维他也是好心想帮你。”
“好心帮我?”庄以凡向前迈进一步,挂上凄惨的笑,“他能不知道我家里的事?他不知道我妈因为什么去世的?他难道忘记了我因为什么退学又离家?当初他母亲死皮赖脸要进我家门、要求把我父亲继承下来的遗产分一杯羹,所以他母亲在我妈死后不久就嫁进来,两个人迅速成为我的继母和哥哥。我都选择离家自己独立生活、已经离他们够远的了吧?我还没打算跟他们算这笔账呢,他们倒好意思来找上我?”
庄以凡逐渐逼近,猛地伸手一把揪住辛维的领子,恨恨地笑:“我的好哥哥,你隔着那道帘子听我哭的时候是什么心态啊?心里很享受是不是?你为什么骗我让我上门给你表演笑话?咀嚼我的苦难很好笑吗?”他靠得更近,嘴凑上辛维耳朵,一字一句地说,“你真是跟你妈一样,都是狗皮膏药,甩不掉的那种。”
辛维沉默着一动不动,任由庄以凡扯着领子说着辱骂的话,仿佛一尊不会言语的雕塑。
“庄以凡!”邱启音量提高一度,伸手把捏在辛维衣领上的手扯了下来,“你冷静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辛维他回国后就从家里搬......”
“还有你,邱哥。”庄以凡转脸面向邱启,脸上满是失望的表情,“我从十年前一直拿你当大哥看,我以为只有你不会骗我,我家里的事你也清楚,你为什么要帮着他这么做?”
“我只是……唉,只是想让你们兄弟两个关系缓和,没考虑你的感受,抱歉。”
邱启缓声说着,语气里充满了愧疚。
“我知道你是好心,但以后不要再这样了,我受不住。”
庄以凡转头看了一眼身边垂着头的人,略过辛维按了电梯下行键,背着身冷冷地说,“麻烦这位辛老师,我们以后不要再有交集了。你我本就是陌生人,不管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何必强求呢?这是我最后一次请求你。”
电梯门缓缓合上,掩住了那道冰冷的目光。
余下两个人默默站在电梯前,四周是死一般寂静。
“辛维,”邱启伸手抚上身侧人的肩,“你没事吧?”
辛维没有说话,盯着地面只点了点头。
邱启目光下移,看到辛维脖颈上有被衣领勒过的淡淡红痕。他的皮肤有些薄,所以看起来很明显。
这个人此刻的表情神态跟邱启当年第一次见到的一模一样。那个时候还是少年的辛维,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可是眉宇间隐藏的都是要溢出来的痛苦。
庄以凡话说得太狠,就算辛维再是个坚强的大人也承受不住,何况辛维做了这么多还都是为了庄以凡。
邱启蹙起眉头,觉得心里一阵酸。他心中涌起千万怜惜,覆在辛维肩上的手缓缓滑向背部,把对方拉向自己怀抱。
电梯“叮”地响动,门被打开,有同层住户走出。
电梯里的人看到眼前一幕先是一愣,随即向拥抱着的两个男人投来奇怪的眼神。
邱启视若未见没有放手,只是紧紧地抱着怀里木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