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檀目送着萨拉查离开。
亮橙色的云朵覆盖了半边天空,靠近海水的一侧不断吹来冰凉的空气。
晨曦了。
他转头去看Ash,刚才的地方已经没有人影。
江檀想,他不会走得太远。
这地界只有一条街,酒馆附近除了几间商店,没有可去的地方。
江檀顺着铺满鹅卵石的海滨小路走,很快看见一大片暖黄的沙滩,在日出的映照下展露出着黄金的光辉,柔软而耀眼。
漆黑嶙峋的礁石上,站着Ash的身影,他眺望着滚滚而来的深蓝色海水,几缕头发不断飘舞。
“在修道院可没有这么广阔的日出。”江檀悄无声息地站到他身侧,“太阳升起那一刻的壮美,只有在海上才能见到。”
Ash微微思索了一瞬,笑着说:“我见过一次。”
江檀知道他说的是那一回,“一个人在晨曦吹海风”。
他遥望着淡淡的海平线,轻声说:“你不累吗?为什么不去房间休息会儿。”
Ash没有回头:“你跟那个埃兰卡兹警察谈好了?”
“他走了。”
“……”
短暂的沉默中,江檀盯着Ash头顶跳动的发梢,无奈地笑了笑。
“想什么呢。”江檀反射性地去摸口袋,发现连根饼干条都没有。
Ash摇了摇头:“说心里话,这挺好的,他有的选,有自己的事情可做。”
江檀手里的动作顿住:“你不想跟我去菲尼克斯?”
Ash惊讶地偏过头,半张脸浸染了晨光,眼珠仿佛质地光滑的琥珀。
“亲爱的,我没这么想过……我犹豫的是,一个人总不可能永远停留在同个地方。如果我不去菲尼克斯,我也该有点自己的事情做。”
他停顿了两秒,俊美无俦的脸庞扭曲了一下,似乎很为自己的表达能力恼火。
江檀笑了笑:“你想说的是,你想要有个‘人生’。”
Ash低下头,琢磨了一会儿:“嗯……大概吧。你相信吗,我不喜欢打打杀杀的。”
江檀:“相信。在厂房里你唱的那首歌,听过一次就难以忘记。”
突如其来的夸奖让Ash脸上写满了错愕,居然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我爸爸也这么说,”江檀看向大海,“他虽然是军人,但比谁都希望世界上别再有战争。”
“老天,别再说我像你爸了。”Ash充满委屈地抗议,“我是你的法定伴侣。”
江檀轻轻笑了笑。
气氛难得地轻松下来,海面上聚集了一大群雪白的水鸟,在阵阵欢唱中,他们并肩站立,迎来盛大的日出。
通红的日轮不断爬升,将天与海点燃。世界无比温暖,却又无比纯净。
江檀继续刚才的话题:“我爸爸说,他要是没做军官,一定会去做个演员。”
Ash微微睁大蓝眼,兴致盎然:“他很爱表演吗?”
江檀摇头:“他很喜欢戏剧,尤其是古典浪漫主义戏剧。英雄和勇士什么的。戏剧看得多了,总有自己上台演绎的冲动。”
“那很可惜,”Ash用遗憾的语气,“假如他选择这条路,现在已经是个著名演员了吧。”
江檀望着他:“没有假如,他说,等到军队退役,他也不再执教,就去剧院应聘。”
“……”
“人生不只有一条路,更无所谓选择的对错,去义无反顾做你认为值得的事。”
Ash的面庞微微凝滞一瞬,随即绽开温和的笑意,曙光的映衬下,竟然像个天使。
“我总算找到点跟你爸爸的共同之处了。”
江檀挑了挑眉。
Ash的眼瞳立刻充满警惕,小心地观察着江檀:“我跟他的梦想一样,可是我既没看过很多书,也不懂浪漫主义。”
“可你会唱歌。”
“唱歌?有唱歌的演员吗?”Ash瞳孔大睁。
江檀打量着Ash,总算彻底理清他跟其他Alpha根本上的不同之处。
他的温和,可以称得上是一种诗人的文艺气质,这跟江檀接触过的叱咤风云的军方Alpha们完全不一样。
可是,Ash本人却又拥有着顶级的力量。
文艺又暴力,天真又狡猾,亲和又残忍。
很难评价这种气质,但加上他完美的外表,做个演员,无疑是……
迷人至极。
“当然有,”江檀说,“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去听歌剧。”
Ash静静注视他几秒,表情像只渴盼食物的流浪小动物,正在努力看透投喂的路人。
江檀想,这大概是Ash目前心中最大的愿望。他从一台血腥残暴的机器慢慢有了自我的思考,有了萌动的梦。
每个人都有过这种时刻,大多数是在童年。那时候江檀跟现在的Ash一样,萌动的梦想既不光荣也不浩大,他想做个画家。
画家不能拿起枪炮,也不能拯救世界,但能用画笔一点点勾勒出缤纷多彩的万物。
但能够让他快乐挥洒汗水,拥抱他的人生,拥抱生命的真谛──幸福。
幸福才是人生的真谛,拯救世界的最终目的也是它。
Ash深吸口气,终于说出了心底话。
“你不会嘲笑我吗?明明可以在特拉法做‘长官’,明明可以争夺更多的财富和地位,但我却想……”
他始终没忘了跟江檀的伴侣关系,看得出来,这些顾虑极大程度都是从“我要做个合格的丈夫”来考虑的。
“遵从你的内心更重要,”江檀抚平他头顶的发丝,“我相信你能做好所有的事。”
江檀当然希望Ash不要受制于特拉法高层。
而且,他们并不是真正的伴侣,跟Ash走到最后的人不会是他。
Ash会遇到一个真正爱他的人,omega对爱人的无私奉献会让他彻底打消这些顾虑。
江檀轻轻闭上眼睛。
“陪我走一会儿吧。”他说,“我有很多年没好好吹过海风了。”
“这次我们一起。”
回到酒馆房间,江檀以身体健康为借口,把Ash赶进了浴室。
他取出U盘,通过终端读取资料,发现Ash是将整个系统拷贝了一份,而奥德修斯的主机系统是加密的。
江檀思考一下,键入自己的生日。
1130。
这次没那么幸运,系统界面震动了一下,弹出警告框。
“检测到您的密码错误,剩余输入次数为1,错误将会开启自毁系统。”
“如操作失误,请联系管理员。”
这让江檀陷入了沉默,按照黑船实验室那几研究员的说法,密码不是他的生日,就是他的身份ID。
虽然,江檀弄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成了奥德修斯的“梦中情人”。但密码无疑就是身份ID。
可是出于谨慎考虑,如果奥德修斯变换了数字组合,比如倒着设置密码,就会毁掉Ash好不容易搞来的资料。
江檀选择了停手,正巧这个时候,紧闭的浴室门后响起镜子碎裂的声音。
他关闭了U盘内的定位系统,朝着门后朦胧的灯光望去。
“你怎么了?”
江檀没忘记,在船上Ash就表现出易感期的不适,倘若在这个时候易感期发作,简直是个大麻烦。
浴室里,Ash对着碎开的镜面,收起指掌间密密麻麻的蓝色鳞片,皮肤恢复得光滑如初。
江檀轻轻敲了两下门,没有得到回应,小心地拧开把手。
当看到里面的景象时,他向来冷静克制的灰色眼瞳震颤了一瞬。
“抱歉,打扰你自我欣赏了。”
Ash扯下浴巾,简单擦拭腹边的水滴,松垮地围在腰上,两条有力的长腿朝门边迈去。
信息素的压迫感铺天盖地地袭向江檀。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江檀捏住门把手的掌心滑动了一下,“我订了早餐,在楼下餐厅等你。”
Ash轻轻摇头,呼出团团热气,显得很疲惫。
“别走。”他一把拽过江檀,视线看向碎裂一地的镜子,“我想,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了。”
紧握他的手心滚烫,江檀能感知到血管的跳动,心中的警铃越发大响。
“这话很奇怪,”江檀试着抽回手,反而被拽得更紧,“我们刚才应该没聊天。”
“‘弥诺’,”Ash闭眼一瞬,喉结滚动,目光牢牢锁在江檀身上,“就是镜子的意思。”
江檀恍然大悟。
原来,他在说“弥诺”这个名字的含义。
弥诺,mirror。
就事论事,这不太像个名字。
Ash背对着顶上的浴灯,面庞沉在阴影中。
“你也意识到了吧,‘镜子’,与其说是名字,还不如说像个……”
“代号。”江檀说。
Ash微不可见地动了动嘴唇,苍白的脸上勾起幽暗却柔和的微笑。一个小时前浑身浸透阳光,跟江檀一块看日出的他不见了,熟悉的阴冷潮湿又回到这具躯体上。
“你觉得,什么样的人会取这种代号一样的名字?”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杀手或者特工,凡是需要隐藏身份的人,都有可能用代号称呼自己和同伴。
Ash温柔地笑出声,宽厚温热的手掌覆住江檀的脸颊。
江檀错愕了一瞬,不知不觉当中,他们之间只剩咫尺的距离。
他这才意识到,Ash引诱他思考弥诺的名字,是用来捕捉猎物的陷阱。
Ash:“守夜人。”
江檀恢复清醒,推开他冒着热气的胸膛:“我得走了。”
啪的一声,Ash稳稳捉住他的手。
这下,江檀两只手全部受制于他。
“……”
“你不想知道弥诺的身份吗?镜子这个代号,很可能代表着守夜人。这一点……亲爱的,你该比我更清楚吧?”
江檀努力地在雪铃花气息中维持冷静。
“要探讨秘密,浴室可不是个好地方。”
“是么。”
Ash蛊惑般地轻笑一声,勾住江檀的腰,手臂的力道大到疼痛。
“可是,光聊天也太乏味了。正好……让我们同时做点别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