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李跃和初中的李跃差别很大，李跃在整个初中时代发育都非常滞后，毕业照上站在最边缘，明显比别人矮一个头。

初中三年，周围的同学都对尹知韶抱有一种莫名的同情。因为尹知韶很早就开始长高了，而李跃长得很慢，还经常跟在尹知韶身边，让尹知韶像天天带着个小屁孩一样。

这不约而同给他的同学们留下了一个印象：尹知韶不是因为性格内向而很少和别人来往，而是因为他要照顾李跃。

初中的李跃除了看上去小点，其实心智健全，也没有小时候那么爱哭，尹知韶初中三年过得没有别人想象中那么心力交瘁。反倒是李跃，因为长不高急得抓耳挠腮，狂喝牛奶，毫无动静。

他开始想起他那素未谋面的爹，于是回家问她的母亲：“妈，我爸是不是长得很矮？”

李跃的妈妈是长得很高挑的，她翘着腿在露台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喝红酒，听到李跃的问题，想了一会儿，回答道：“我忘了，应该长得不矮吧，不然我也看不上他。”

李跃：“如果他不矮，为什么我还没长高？”

妈妈：“儿子，时候未到。”

高一的时候，李跃的时候总算到了。对此尹知韶的感受尤为明显，就像看一只刚出生的狗只需要半年就能长得和成年犬差不多，刚上高中的一段时间，尹知韶感觉李跃好像隔几个月就能换一个样子。当有一天，尹知韶在课间路过操场，李跃在和自己班的人一起打球，他看见了尹知韶，喊了他的名字从球场跑了出来。

尹知韶停住了脚步，有一瞬间他觉得眼前的李跃近乎陌生，他的皮肤还像以前一样白，头发的颜色却比小时候要深了一些，跑起来长手长脚的，也许因为在短时间内个子拔得太快，他整个人显得很纤细，校服短袖里鼓满了风，像只看不见线的风筝。

那是尹知韶第一次察觉到李跃这个人也许算得上是好看的。李跃跑到尹知韶面前，刚打完一场球还没喘过来气，带着亮晶晶的汗珠，尹知韶看着他浅色的眼睛，以为他特地跑过来要说什么话。

其实李跃没想说什么，只是看到尹知韶路过就跑过来了，他说：“我们下一节上体育，你要不要和我们一块儿打球？”

于是尹知韶加入了他们的球场。李跃就盯着尹知韶，但尹知韶一下都没让他，把李跃的球全抢走了。李跃在尹知韶进球的时候又为他大声欢呼，让尹知韶觉得自己很小气。

他最后投进了球，两个人坐在场边休息，李跃即使输得一塌涂地也很快乐。他问尹知韶要不要喝水，还没等尹知韶回答，又满头大汗地跑去买水。

尹知韶的目光跟着李跃的身影到篮球场边，就看见他被两个女生拦住了。

李跃站定，低着头听她们说话，把手放在后脑勺上，又看了一眼尹知韶的方向。

尹知韶心想：难道他这个时候也要问我该怎么办吗？他移开目光看向别处，不想再接收李跃的眼神。

过了一会儿，尹知韶又想：我酸什么？于是他又看了回去。

这个时候，两个人女生已经离开了，李跃走了回来了，手里拿着两瓶水，他一屁股坐回尹知韶旁边，表情有些懊恼。

尹知韶有些莫名其妙，问：“怎么了？”

李跃郁闷道：“我跑出来打球，班主任找不到我，叫我班人来找我。”

尹知韶：“那你怎么不回去？”

李跃更郁闷了，答道：“班主任通知我下午别走，他下课了再骂我。”

尹知韶嘴角抽了抽，又看他递过来的水，说：“这水哪来的？”

李跃脑袋上浮出个问号：“我买的啊。”

尹知韶：“……行。”

上课铃响了，李跃又活过来，虽然下午要上断头台，但是上午还能上体育课。尹知韶要回教室了，李跃问他：“小知，放学还一块儿打球吗？”

尹知韶：“你下午不是要挨骂去吗？”

李跃心情变得低落：“也是。”

尹知韶不知为何心情恢复了平静，甚至平静之余还有些畅快，他说：“等你挨完骂一起回去吧。”

李跃失落地走了。

结果那天李跃没领到骂，因为他体育课玩得太凶，非得抱着球在操场上的花坛上往下蹦，蹦下来之后就站不起来了。

尹知韶看到李跃的时候，李跃的脚肿得像馒头，太阳穴和脸侧有两块擦伤，一笑就疼。

尹知韶请了假和李跃去医院拍片，看了半天，李跃那珍贵的骨头好好的。

从医院出来已经快下课了。李跃的骨头没事，但也肿得厉害，只能扶着尹知韶单腿跳。

有台阶的地方，尹知韶纡尊降贵地蹲下来背他。李跃还不太好意思，毕竟尹知韶这个坐骑看上去实在太贵了。

李跃伏在尹知韶背上的时候，尹知韶只感觉他的体温很高，并不是那种病态的高温，而是莫名觉得李跃像一个陌生的活物，他长长的手臂搭在尹知韶的肩上，头也靠上来，擦伤的地方一下撞到尹知韶的耳朵上，痛得“嘶”了一下，立刻就老实了。

李跃也很轻，尹知韶托着他的腿，其实走得很轻松，他本来就不太说话，李跃却一直在说：“是不是很重？唉，我最近实在长得太快了！”

尹知韶：“是吗？感觉和初中的时候没区别。”

李跃大惊：“不可能，以前的同学都说我长高了很多。”

随后他又明白过来：“肯定是咱俩老在一块儿，你看不出来也正常。”

其实尹知韶看得太清楚了，李跃从小孩长成少年快得令他措手不及，当李跃说“看不出来也正常”时，尹知韶心里想：如果总是时时察觉到身边人的变化，才算不正常的吗？

李跃跳下花坛崴了脚的那一天，尹知韶在夜里做梦，梦见自己背着李跃正在往山上走，一个台阶一个台阶朝上，在梦里李跃一点重量也没有，体温却真实得惊人。

路上的时候，尹知韶总是时不时抬头去望山顶，李跃说：“小知，你累了吗？累了就放我下来吧。”

尹知韶不想放他下去，又走不到山顶，最后实在走不动了，慢慢地跪在台阶上，这个时候李跃也不说话了。

尹知韶感觉李跃在他背上，静静地化成了柔软的泥沙，变成了一片温热的沼泽把他裹住了。

尹知韶没有挣扎，在将要窒息之际，他猛地睁开了眼睛，从梦境中回到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