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一下学期的时候，尹知韶开始有意识地疏远李跃了。

尹知韶做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规划，每一样出现在他的生活里的东西，在尹知韶的心里都定义清晰。比如最近他开始尝试做一个自己原创的游戏，这件事的周期大概多长，他还需要学习什么，对成品的预期是什么样的。

还有目前他有一个校级的物理竞赛要准备，需要看什么书，做哪些题，尹知韶在收到通知的同时也立刻在心里安排。

尹知韶好像生来就想要对一切有“掌控感”，他也很少碰到既无法理解也无法掌控的事物。

但是最近，这种“事物”出现了。

尹知韶很难形容这种感觉。李跃还是像以前一样，照常等着他一起下课，在回家的路上，他也和以往一样说着他那些可说可不说的事情，比如今天食堂的午饭真难吃，数学课他没听懂，上英语的时候坐在他后面的哥们在玩三国杀被老师发现，最后把他也牵连了。

李跃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根本没想什么，就是一股脑地朝尹知韶汇报自己的一天，也不用尹知韶怎么捧哏，两个人回家的路像一档没什么营养也没什么人气的广播节目，却意外的长寿。

对于李跃说的话，尹知韶通常是左耳朵近右耳朵出，他沉默地在自己的脑海中安排自己的事物，把李跃说话的声音当做一种白噪音，在检测到李跃需要他回答的时候，就会适时应一声。

但现在不一样了，尹知韶发现李跃的声音可以把自己的注意力拉走，他开始不自觉地认真听李跃说话了，李跃的日常确实是很没营养，尹知韶听进去之后，就会在心里默默批阅。

李跃：“我发现英语老师有口头禅啊，他每句话后面都会加‘是不是’，他一节课就说了128个‘是不是’。”

尹知韶内心：一节课你就在数这个？

李跃：“他们玩三国杀的牌被老师收了，老师还发现他们几个给所有老师都做了人物卡，差点气炸了。英语老头儿的技能就就是用口头禅‘是不是’催眠所有对手。”

尹知韶：你就这个记得最清楚。

李跃：“我被冤枉上课和后排玩三国杀，站了半节课，下课去办公室挨骂的时候他们都帮我证明我没有玩了，老师差一点点就放我回去了。”

尹知韶：怎么觉得你不是很冤？

李跃：“但是老头儿立马发现他的人物卡了，他问是谁写的，他们全都指我，我就被抓住了。”

尹知韶：……峰回路转。

李跃就这么毫无悔意地向尹知韶展示他在学校干的一切学习以外的事情，尹知韶已经不是想不想听的问题了，他的思想像偶然之间敞开了一个口子，关于李跃的一切开始不由分说地涌进来。

他什么时候这么在意过李跃的那堆事情？好像本来好好的电脑不小心装了2345全家桶，以后怎么删都会有残留，一不留神又偷偷全安上了，而全世界害了相思病的人，也和全世界想把2345卸干净的人一样，都想寻求解法，脱离苦海。

可怕的是，搜索引擎也许会帮你找到完全卸载2345的办法，但不会帮你找到把一个人从脑子里卸载出去的办法。

尹知韶在某个深夜输入“同性”的关键词，第一个词条是“同性”的解释，第二个词条是“同性相斥”，第三个词条……

尹知韶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他关了电脑，甚至拔了电源，强迫自己睡去。

这样的日子一多，尹知韶就开始不想见到李跃了，李跃破坏了他原本的生活秩序。好在那段时间尹知韶确实在准备比赛，他借口下课后要去找老师，不和李跃一起回家了。

李跃一点也没怀疑，只是“啊”了一下，失落地表示知道了。尹知韶在放学后一个人留在教室看书写他的竞赛题的时候，总是冷不丁想起李跃的表情，他无从判断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很愚蠢，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情绪骗了李跃。

但尹知韶真的感觉轻松了不少，也许感情同样需要空间和土壤培养才能长大，因为尹知韶及早发现了自己不想要的感情，并果断采取了措施，如此下去，尹知韶很快就能恢复正常，和李跃之间的关系也能回到正轨。

尹知韶顺利地比完了赛，那是一个周五。周末的时候他也没有见到李跃，因为李跃的妈回家了，外婆也过来探亲，李跃有两天抽不出空来找尹知韶。于是尹知韶又平静地度过了两天。

他感觉不错，因为竞赛的事情告一段落，他有一段时间没有再对着李跃胡思乱想，生活的秩序又掌握在他手中，现在，再把李跃重新添加回来也没有问题了。

周一的课间，尹知韶坐在教室里，他提前知道了自己的竞赛排名，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竞赛的结果要过几天才会正式公布，不过小道消息一旦流传开来，大部分学生都知道了。只是在下一个课间，另外一个新闻彻底盖住了竞赛结果的风头。

同级的几个男生在走廊上打架，没人敢上去拉架，打到老师和主任到了才分开。这件事在同一个课间很快就流传到尹知韶的班上，毕竟都在同一栋楼，尹知韶听了事情的梗概已经没什么兴趣，也对他们打架的原因没什么好奇心。

第二波消息很快传来，尹知韶知道那几个打架的里面有一个叫李跃。他出了教室，走到走廊上，李跃的班就在回形走廊的对面，尹知韶看到的时候围观的学生刚散开，李跃和另外两个男生跟在脸色阴沉的老师身后，进办公室去了。

尹知韶远远地看李跃，李跃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走几步之后，突然猛地仰了一下头，但鼻血已经流出来了，他又低下头捂住自己的鼻子，尹知韶看见他扶着栏杆，血从捂住脸的指缝之中滴落下来。

李跃非常晕血，他已经松开手看到自己的血，抓住栏杆的手都没力气了，整个人慢慢地朝前跪了下去。

尹知韶立刻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