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到尹知韶了。

李跃也站起来，道：“我和你一起进去吧。”

这样更像家长陪同来看病了，尹知韶没说什么，让李跃随他一起进来。胃病本不用做什么大检查，医生问了一些基本情况就在电脑上开药了。

“急性肠胃炎，最近别吃生冷的。”医生一边敲字一边道，在问及三餐规律，尹知韶的回答让李跃皱了皱眉。整个看病的过程简单而迅速，没几分钟就出来了。两个人下去一楼拿药，李跃看里面有一种还是尹知韶家里的那种，担忧道：“能治好吗？”

尹知韶还要反过来安慰他：“听医生的。”

李跃对尹知韶的病况有更严重的想象，以为来看医生也要检查好一会儿的，主要是尹知韶这次看起来实在是很难受，在李跃的记忆里，好像还没见小知这样过。

尹知韶总是平淡又轻松地处理所有事情，生活里没有问题能够为难到他，即使有难事，他也能轻易拆解，大事化小，他处理事情的行为永远和他的思路一样清晰。

所以当尹知韶展现了稍显脆弱的一面，这对李跃的冲击不小。于是他回想尹知韶的病情是不是很严重，因为尹知韶在他眼中是很难被打倒的。这个印象如此强烈，强烈到李跃几乎摒弃了常识，还要小小地质疑一下医生。

在窗口排着队，李跃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掏出来一看，是方宇给他打微信电话。

“嗯？”李跃不知道方宇为什么打电话给他，疑惑地接起来，方宇在电话那头道：“小跃，你没事吧？你一直没回我消息。”

李跃看了一下他和方宇的窗口，方宇半夜果然给他发了一溜消息。他答道：“啊，不好意思，我现在在医院。”

“啊？？”方宇大为意外，在他旁边的袁修修看他这么惊讶，一边比划一边用口型说“咋了？”，方宇继续道：“你怎么了在医院？”

袁修修跟演哑剧一样，两只手搭在嘴边，做惊吓状。

李跃在那边答道：“啊……不是我，是小……是尹知韶。”

方宇趔趄了一下，手机差点没拿稳：“尹知韶怎么了？”

袁修修吓晕。

尹知韶听到李跃在叫他的名字，已经知道是谁给他打电话了。他面部表情平静，假装没听见，也不怎么在意他们在说什么。

李跃：“他身体不舒服，所以来看医生了。”方宇听到李跃语气还算平静，只是情绪不是很高，猜也知道昨晚没发生什么，他继续道：“噢……那你们先忙吧，我就是看你昨晚喝得挺多的，一直没动静，有些担心你。”

李跃听了心怀感激，和方宇道了谢，遂结束了通话。他又看了一眼微信，列表有个不认识的人也给他发了消息，名字是一个小熊的emoji。

李跃对这个人毫无印象，他在微信给所有人都加了备注，生怕自己忘了，这个人是谁？

小熊emoji给他发了几条消息。

上面显示是昨天晚上11点多加的，早上九点半小熊给他发了一个“Hi”。

近11点的时候，小熊：还没醒吗？

后面跟着一个熊猫背对着在墙角面壁的表情包。

快下午1点的时候，小熊：如果你不想聊天直接和我说就好啦，没关系的！如果要删掉我，也可以提前说一声嘛QAQ

咦？李跃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什么时候加的这个人，根本没印象了！为了寻找更多信息，李跃点进小熊的头像，进了他的朋友圈。小熊的朋友圈非常热闹，几乎隔几天就会和朋友出去玩然后拍合影。经过对比，李跃看到了小熊的长相，是一个瘦高的、长相和发型都很精致的男生，右耳经常戴一个小小的单边耳坠，看上去非常潮。

小熊也许还是个艺术生，朋友圈里也发了很多自己的画，还有墙上涂鸦，都画得很好。

李跃有一点点潮人恐惧症，看了小熊的长相和朋友圈，他还是想不起来自己怎么加上小熊的。唯一的线索就是两个人加上的时间，昨晚11点多李跃还在“木屋”里，应该就是断片的时候加上的。

小熊给他发消息，李跃一直没回复，出于礼貌，李跃回复他：不好意思，之前一直没看手机。

小熊秒回：太好了。

李跃心想：什么太好了？

小熊：我还以为你是故意没理我

李跃：我睡晚了，现在有点事情，抱歉！

小熊：啊，我才该道歉，打扰你啦，你先忙吧，等你有空再说

李跃：好的

李跃发出“好的”两个字之后，才想起自己连人家名字都没问，不对，应该问他找自己要做什么的……唉，算了。

一旁的尹知韶问道：“怎么了？”

李跃还没回答他，两个人已经排到拿药的窗口处，李跃连忙把单子伸进去，随口道：“没什么。”拿药的人在里面说用药事项，李跃很认真地听，并一一记下来。

从医院出来之后，李跃总算感觉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陡然松懈下来，宿醉的头疼又隐隐浮上来，李跃感觉自己太阳穴一直在跳，他低头伸手用拇指和无名指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头疼？”尹知韶在一旁问道。李跃立刻打起精神，一边打车一边说：“没有没有。”

“你应该在家里休息的。”尹知韶淡淡道。

李跃激灵了一下，他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尹知韶完全不提他昨晚喝大了的事，而且他明明生病了，却表现得比以往还要体贴。难道小知生病了就会变成这样？

李跃还是宁愿他像以前一样不高兴。

两个人回到家里，李跃又立刻要做饭。尹知韶按住他，道：“点外卖。”

李跃：“做点简单的就好了……你又不喜欢吃外卖。”

尹知韶人看上去已经好多了，起码没再吐。他看着李跃，道：“你昨晚喝这么晚，忙了一下午，现在还要做饭，等会儿是不是要轮到我来照顾你？”

李跃内心流泪：小知终于说他了……

最终还是点了外卖，尹知韶看上去对外卖没有任何意见。他吃东西很秀气，不吃的东西很多，就算碰上喜欢的食物也是点到为止，很难看出他有什么喜好，也不会直接表现出厌恶，好像对他来说，吃饭不过是因为不吃会死罢了。

只有李跃知道尹知韶喜欢吃什么，讨厌什么，因为他对此了解，所以尹知韶吃他的饭心里从来不会有异议。

现在吃外卖，他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其实看着那几个外卖盒，心里一一标注：难吃、难吃、难吃。

还是吃完了。

吃完饭收拾了一下，有惊无险的一天过去，李跃终于想起来回方宇的消息。原来方宇给他发了租房的事情，李跃点进去看了一圈，房子都挺好，价格也合适。

但是……

李跃偷偷看身边的尹知韶，尹知韶正吃药，他把药量记得很清楚，根本用不着李跃提醒他。

小知是个很成熟的人，其实他不需要自己照顾……如果自己不在，他也用不着半夜三更还跑去接自己回家了，说不定他那个时候已经不舒服了呢？

李跃的表情有些黯然。

尹知韶把药分开，常吃的胶囊，没吃过的药片，按部就班地放进嘴里，没有胶囊的药片立刻就开始微微融化。

尹知韶也很不喜欢吃药，无论是药片停留在口腔里微微发苦时，还是顺水下去的吞咽感，尹知韶都不喜欢。

他有很多不喜欢的事情，因为他的所有感觉都敏锐，每时每刻能收集到大量信息，大脑的处理速度也要够快，才足以消化这些信息。

正因为这样，他所不喜欢的东西、发生的事情、他人的行为也会变多，这里面大部分都和他没关系，只要忽略就可以。如果无法略过，尹知韶就像对待讨厌的食物一样，忽略掉味道吃下去，也不是做不到。

那对于喜欢的事物呢？

尹知韶喜欢的东西很少，但总还是有那么几样。能做到的，他调动一切慢慢推到极致，因为有兴趣和能力，对他来说没什么难事。

至于做不到的……

尹知韶突然隐隐感到，没什么做不到的。以前他认为做不到，是因为他从未把两种结果放到天平上去比较。而当另外一种结果出现前兆时，尹知韶也立刻感觉到它存在的可能性。

他好像无法处理像以往处理讨厌的事物一样，忽略或顺其自然，还能表现得平心定气。

因为这不是忽略就能自然解决的事情，它不是总会顺水而下的药片，也不是不想吃就可以不吃的食物，这是再不争取，就会消失的东西。

李跃正要开口，尹知韶先叫了他的名字：“李跃。”

李跃的话又被堵住了，他的手机还停在方宇的对话框里，李跃考虑了许久，不知道怎么下决定。他想去看房子，也不想瞒着小知这件事，因为这本是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情，李跃想不明白，它为什么让他这么难以开口，寸步难行。

他鼓足了勇气，刚要开口，又被尹知韶堵了回来。他的眼睛黑沉沉的，一眨不眨地看着李跃。

尹知韶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长而微微上挑，他的眉骨很立体，眼睛显得冷漠而深邃，平常的表情就透露着不好接近。但如果他愿意，他确实可以显得——非常温柔。

他的瞳孔和李跃相反，是非常浓重的深黑色，此时那双眼睛里倒映着李跃，他开口道：“我累了，陪我休息一下吧。”

李跃好像不能再多看那双眼睛一秒，但他也无法错开自己的眼神，只是愣愣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