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跃心跳如擂。

一方面是刚刚这场追逐战吓的，算下来只跑了一分多钟，但场景的变换和后面鬼的压迫感实在太过强烈，李跃还拉着尹知韶，生怕后头的尹知韶慢一步就被鬼吃了。尹知韶刚才的行动虽然果断，但逃命的时候竟然看上去不是很急。

李跃很急，简直要急死了，他玩得太沉浸了，且不说这家密室的场景布置和气氛营造实在过于用心，在下面触发的鬼简直在往死里头追他们。因为密室空间狭小，追逐战时好几个人的脚步声一起回荡，更叫人心里发慌。

刚才的鬼追他们的时候，也有两只脚吗？李跃想到这个问题，如果他能抽空回头看一眼，看到追他们的鬼也是普通地倒腾着腿跑路，可能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可惜李跃当时无暇顾及，逃命的时候只顾着莽头冲，顾不上什么逻辑和常识。

他们躲在柜子里，外面的“鬼”仍然在附近徘徊，他们走路的时候摩擦着水泥地，脚步凌乱，毫无节奏，每一个细节都在彰显着他们非人的身份。

这个时候，有一个在他们藏身的储物柜前来回踱步了两三遍，然后停在了离李跃很近的地方，仿佛察觉到了什么。

李跃睁大了眼睛，怕离得这么近，鬼都能听到他的心在跳。

鬼猛地拉开了储物柜的柜门。

李跃抖了一下，尹知韶在这个时候把他的嘴给捂住了。

李跃：“……”

万幸的是，鬼打开的是他们隔壁的储物柜，在扑了个空之后，鬼开始在这排长长的储物柜中随机开门。

李跃的呼吸有些急促，尹知韶捂住他的嘴之后，竟然像站累了一样把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两个人的耳朵贴在一起。李跃的背靠着尹知韶，他确实毫不慌乱，心跳稳健。

因为李跃太紧张了，鬼每开一次他都要抖一下，即使鬼已经明显不在他们跟前了。李跃像开了震动一样，尹知韶觉得好笑，闷闷地笑了一下。

尹知韶这么一笑，李跃抬手去抓他的手腕，不让尹知韶捂着他了，尹知韶也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手，依旧抱着他，也确实没什么松手的必要。

这边，店长看着监控，朝对讲机道：“藏在第四个柜子里，第四个！别开错了！”

扮鬼的npc听到耳机里店长的指令，了然于心，伸手就要去掏第四个柜子，店长眼疾手快，嚷嚷道：“哎哎哎，不是让你开第四个柜子，你开开旁边的得了，要把人家开出来干啥？地方这么小跑不了了，两个抓起来咋玩？”

鬼犹犹豫豫地把手缩了回去，转而凶神恶煞地打开旁边空着的储物柜。

等npc把柜子都开得差不多了，店长又冷酷地下指令：“撤吧，这俩人冲不散了，再不走他们就要在柜子里搞对象了，走走走。”

鬼闻言，听话地离去了。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李跃稍微松了口气，柜子里又小又闷，活动空间非常有限，站久了也很累。

更致命的是，李跃已经非常不习惯和尹知韶贴得这么近了。他们之间很少有持续这么久的肢体接触，因为没有必要。小时候，即使李跃有时候想抱抱小知，也会被他拒绝，因为尹知韶从小就不喜欢过于亲密的接触，李跃频繁出现在他眼前已经是他所能接受的极限。

后来李跃总是趁尹知韶不注意扑他，也只是他表达高兴的一种方式，尹知韶往往猝不及防，也没有任何时间反应。

这件事的要诀就是在于要快，谁也来不及思考，只要变成本能，变成习惯，就像吃饭喝水，谁也不会细想其中有什么意义。

——而不是像现在，两个人缩在柜子里，动弹不得，李跃有种心怀鬼胎的感觉，而他甚至不能知道这鬼是从哪里来的。

“走了吗？”为了打破这尴尬的沉默，结束没有意义的思考，李跃小小声问了一句。

他的腿站得有些酸了。

尹知韶轻声“嘘”了一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这个反应让李跃刚落下的心又提了上来，他忽略了另外一种可能：鬼已经发现了他们，现在正站在柜子跟前，等他们放松警惕出去来个开门杀。

李跃：“…………”

这密室太可怕了，不仅要实地追逐，还要玩心理战，他想回家了。

尹知韶很清楚npc已经离开了，游戏设计最重要的是保证玩家玩得下去，而不是把玩家赶尽杀绝。

设计者可以和玩家玩心理战，但会在玩家选错选项时仍然可以承受失败的时候玩，不会在这种没有任何余地的时候玩。

现在只是他和李跃在玩。

尹知韶很少有这种机会来确认李跃对他的想法——指那些跨越了他们相处十几年之外的，李跃自己也不曾察觉的看法。

他小时候很讨厌和别人距离过近，谁都一样，李跃也不意外。因为他的五感过分敏锐，他不喜欢别人的气味和温度，这让他难以处理和陌生人的交际，包括突然出现的李跃。

尹知韶现在多少知道“后悔”二字怎么写了。

他没安好心地吓唬了一下李跃，李跃肯定想了一些尹知韶希望他会想的事情，待到李跃的耳朵有些发烫，他才伸手打开柜门。

外面没有鬼。

李跃大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

外面的红光也消失了，看来红光是鬼会出现的模式，一旦灯光变红，玩家就要找好藏身之处，避免迎头撞上鬼被抓走。

李跃：“幸好走了，不然我不知道要往哪跑了。”

储物柜这条道是死路，对面有上到二楼的楼梯入口，李跃虽然记住了医院的平面图，但要继续跑商二楼的风险实在太大了，所以才选择躲进柜子里。现在想来，柜子放在那里就是留给玩家藏身的，相当于一个设定好的安全区，他刚才完全没有必要那么大惊小怪。

“接下来……”李跃看向通往二楼的楼梯入口。

他和尹知韶待在一个是个很奇怪的组合，但熊朗和阿A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刚才从负一层跑上来时他们俩都不在，红光消失后也没有在一楼露面，应该已经上二楼了。

他现在应该去救一下熊朗。就在这时，二楼突然传来一连串大呼小叫，是阿A的声音。

阿A的声音不像是被吓到了，而是被挟持了，如果熊朗和阿A还待在一块儿，恐怕处境也不太妙。

“我们去看看。”

李跃和尹知韶两人上了二楼的楼梯。

楼梯和下负一层的楼梯很不一样，是用木板做成的，踩上去会有轻微的响声，好在还算结实。

李跃不禁开始想象在这条楼梯上被鬼追的景象，动静和刺激程度肯定比刚才要大得多。

他们抵达了二楼，二楼留了一些微弱的灯光。李跃一眼就看见阿A，他正在躺在二楼尽头的一间手术室里，身上绑着束缚带，阿A个子实在太大了，人比准备好的手术床还长出来一截，双脚悬空着。

在手术床的两旁，赫然站着从他们进入密室被突然出现的医生冲散之后再也没遇见的最后一组，他们穿着病号服，各执一根红色的蜡烛。

这一组也是熊朗的朋友，与阿A相熟，不知道怎么抓住了大只的阿A，还把他绑了起来，此时两个人正站着闲聊，阿A被拿捏住了，这显然就是他刚才大呼小叫的原因。

熊朗不知道哪里去了。

李跃和尹知韶踏上二楼的下一秒，灯光又开始转变，李跃心中一凛，所幸这次灯光变为昏黄，是回忆上演的信号。

二楼的整体地形狭长，黄色灯光亮起时，两边的空间显露出来，像一个沉浸式的剧场。

李跃看到两边亮起的地方同样是医院的走廊，不过那是过去的时空。忙碌的医院里人声嘈杂，仪器的声音、推手术车的奔跑声、科室门快速开合的声音响成一片。

有一个形容憔悴的年轻人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他手里紧握着一张纸，医生走来，年轻人立刻站起来，问道：“成……成功了吗？”

医生朝他点点头：“成功了。”

年轻人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有种劫后余生的释然。

灯光暗了下去，尔后又亮起。年轻人坐在地上，绝望地大吼：“是我们先配型成功的……为什么？！凭什么？！我妈的命不是命吗？！”

结果可想而知。

另一侧的走廊随之亮起，年轻人已成了医生，在愤怒中逐渐麻木，走上了歧途。

两侧走廊同时亮起，左边的医生双手沾染上洗不去的血迹，右边则象征着他的内心世界，充满红光的医院，死在他手上的人越多，大小不一的鬼影相继出现，在医院走廊上游荡着。

这场演出是重头戏，为了配合转换，用灯光和涂料展示了不同的场景，演员也非常沉浸，将背景和故事线都连了起来。

看得李跃内心不住感叹。

为了让躺着的阿A也能看清演出，两个朋友好心地解开了他上半身的束缚带，阿A生无可恋地坐起来看他们怎么演的。

灯光熄灭，回忆演出结束。

李跃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尹知韶——

尹知韶也看向他。

他的身份，就是这个故事里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