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你的事情，我当然想知道啊。”李跃答道。

他不认为窥探别人的秘密是可耻的，况且尹知韶都对熊朗说了，对他有什么好不能说的？他们这么多年的朋友。

如果小知想问他的任何事，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说出来。

正是对自己的一切如此坦荡，所以李跃也坦荡地想知道尹知韶的秘密。

对此尹知韶并不意外。

“我说的是……”

尹知韶看着李跃的眼睛。

李跃虽然坦荡，却又莫名紧张起来。

“我发现你对我来说比想象中更重要。”

李跃：“……”

尹知韶说这句话时，依旧是没什么波澜的语气。他一向情绪不多，所以李跃听到他说这句话时，竟一下没能对上他的意思。尹知韶的状态就好像以前让李跃收好他弄乱的地方，再次讲李跃错了又错的题目，这些时候，他从来没有对李跃失去耐心。

哪怕李跃带来了秩序的混乱，因为李跃是不一样的。

“我没有其他朋友，除了你。”

尹知韶继续道。

这是尹知韶的风格，李跃心想。对大多数人来说，尹知韶是个不近人情到几乎有些讨厌的人。他不会和颜悦色，也从不礼尚往来，只有李跃钻了个两个人都还小的空成了他的发小。

他确实没有朋友，他的同学，他的同事，他的老师，都在各自的身份里，尹知韶不会成为他们的朋友。李跃有时候看到尹知韶和他们相处，心里会想，如果他们不是从小时候开始认识，恐怕不能有长达十几年的交集。

李跃认为这就是缘分。

尹知韶：“你走之后，我觉得这里很冷清。”

当然是冷清的，李跃在这里养了只小狗，他时常把社团的道具往家里搬，在尹知韶的工作室画自己的作业，他会做饭，每天都和尹知韶有说不完的话，那些分享满到铺在他们微信的对话框里，像长长的没有尽头的山路，积年累月，占了非常惊人的内存。

“所以熊朗要我忏悔时，我就想到了这一件。我好像没和你说过。”

李跃此时觉得尹知韶非常可怕。

因为他可以平淡地做任何事情，平淡地用功，平淡地规划自己的人生。李跃生活在他身边，就像看完美通关玩家在出攻略教程，看着看着学会了，实际上手时发现根本就是两回事。

以前尹知韶从来不会表达哪件事、哪样东西对他来说很重要。因为事情就是事情，东西就是东西，不需要靠表达什么感情来获取。

李跃就是李跃，不需要他表示任何，他们就会是最好的朋友。

但现在尹知韶不知道上哪学来了这一出，他说一些真心话，好像也不需要什么心理准备，竟然就这么面无表情地说出来了。

让李跃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意外？欣慰？欣喜若狂？淡然接受？

他们从不谈论关系，这对李跃来说太抽象了，他以为对尹知韶来说更抽象。

好像尹知韶自己私底下偷偷摸摸补了最后一点短处，就剩李跃一如既往地没搞懂。

“哎……那为什么小熊要那样说？”李跃非常不解风情地问道，他也知道自己不解风情，但李跃本能地想转移话题，想逃离莫名的情绪漩涡，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处理了，这超出了他的范围。

“我不知道。”尹知韶的语气并没有半点困惑，他仿佛已经看穿了小熊，他蹙着眉，看上去为这样的捉弄感到不快。好像是他真心实意地玩这个游戏，坦诚地交付了秘密，却没有受到公平的对待。

尹知韶没有表现得特别明显，但听了他说的话，李跃确实觉得小熊这样做不太厚道。他连忙道：“小熊他就是很爱玩……我相信他没有恶意。”

熊朗性格外放，很喜欢和别人开玩笑，看他这么多朋友就知道。熊朗的朋友也都阳光活泼，李跃认为，熊朗是习惯了这样和朋友相处，而且朋友们也经常开玩笑般地捉弄他，所以才会造成这样的误会。

尹知韶答：“没关系。”

李跃更愧疚了，他点了四对麦辣鸡翅。

他把摆好的麦辣鸡翅收起来，像是为了补偿尹知韶，他跪坐在沙发上，面向尹知韶，身体前倾，有些着急道：“我以后一定多来……给你做饭！你想吃什么我就做什么，你随便点！要我做家务也好……你要看小棕吗？下次我把它带过来……”

小棕就是李跃养的狗，自从它手术成功后，为庆祝它的新生，也为了区分它和小白，李跃给它正式起了新名字。

虽说是正式，但也毫无技术含量，听得出是李跃亲自取的，给尹知韶发消息也换成了这个名字，天天小棕长小棕短的。

尹知韶：“……没要你做饭做家务。”

李跃：“原来你想看小棕。”

他打开手机，给尹知韶看家里装的一个摄像头，以防他外出时小棕有什么事情，更多的是缓解他在外的思狗之情。小棕正在李跃出租屋里那个小小的客厅玩玩具，它是只相当听话的狗，不会拆家，不会乱吠，李跃不在家时，它就自己玩玩具，乖乖等李跃回家去。

就连监控画面，尹知韶都见过好几次截图了，李跃给他发了几回，大多是小棕在打盹儿，李跃觉得很可爱，就顺手发给尹知韶看。

他又一一介绍地上的玩具，好像是找了个话头，极其详尽地说明。又说起小棕平时的习惯，有时候半夜不睡觉，喜欢挠卧室的门，没有在小知家里的时候乖，大概是自己太惯着它云云。

尹知韶就任由李跃这样说下去，他知道李跃在紧张。

李跃正接受着冲击。

这并不是开始，早在很久之前，李跃就开始与这样的异常共处。他无法理解，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李跃以为假装没发现，它就会自然而然地消失。

李跃知道它的异常来自尹知韶，所以他逃走了，他以为快速回避，它就追不上来。

在它近在咫尺，几乎是毫不讲理地贴近李跃的心房时，这令李跃狼狈不堪。所以他只能像这样打开手机，让尹知韶看他养的小狗，语无伦次地讲一些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讲过的事情。

李跃大脑里思考的零件都快烧了。

他在拙劣地逃跑。

尹知韶知道，今天到这里就可以了。

他会掌控节奏的，不必让李跃太过痛苦，不至于让他产生郁结，尹知韶对此非常熟练。

只要李跃一步一步跟着他来。

夜晚，李跃一直没睡着。他小心翼翼地翻身，不敢吵醒尹知韶，熬了很久才睡着。第二天早上，尹知韶已经醒得够早，李跃却比他更早起床走了。

他在冰箱上贴了张便利贴，说他先回家喂狗吃饭了，在冰箱里给尹知韶留了一对麦辣鸡翅。

在便利贴上画了狗和麦辣鸡翅的图案。

李跃没有解释为什么不等尹知韶起床送他回去，他们昨天说好的，而且尹知韶开车送他明明要快很多。

尹知韶没有撕那张便利贴，把它留在了冰箱上。

他心情不错，虽然他对麦辣鸡翅的感情一般。

李跃实习差点迟到。今天又跟着建所的长辈出外勤，忙了一天，没空想太多事，摸出手机习惯性就打开尹知韶的窗口，最后又关上。等到下班，才迟迟发出今天的第一个消息，也不过是以往他最常用的，不需要任何思考就能滑出去的表情。

尹知韶也像往常一样回复他。

现在建所离他租的房子不远，李跃下班步行就可以回家。已经开始降温了，李跃裹着卫衣走在路上，他走路不怎么看手机，今天又挺在意手机里的消息。

李跃以前发消息从不思考，几乎每句话都不超过十个字，大多是平铺直述天气，狗，迟到，三餐。这是头一回，他竟然开始思考要给尹知韶发什么。

但是天气，狗，差一点迟到的早晨，每天吃什么的纠结日复一日，毫无变化，他不能像往常一样发吗？到底有什么变化？

好在尹知韶还像以前一样回复他，言简意赅，只发李跃发过的表情，忙的时候回得慢一点，但终究会回复。

李跃的心又一点一点地安稳下来。

他不知道变化来自哪里，但尹知韶的存在总归没变。李跃最怕他和小知做不成朋友，就像高中那时候一样，一想到两个人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以尹知韶的性格，做不成朋友，大概也回不到普通的熟人关系，和老死不相往来没有区别。

虽然在李跃的主动之下，最后得知是误会一场，但对关系破裂的想象几乎让李跃感到恐惧，至今都感觉鲜明。

朋友对于李跃来说是最坚不可摧的关系。

尹知韶对于李跃来说是最好的朋友。

屹立于于最坚不可摧上的最好，可想而知，这个人有多重要。

李跃不愿动摇自己的认知。

他在深秋的街道轻轻甩了甩自己的头，将异样的情绪甩了出去。又和往常一样，打开手机，给尹知韶发了几个毫无意义的表情。

退出窗口，这个瞬间有两个人发来消息。

一个是熊朗。

另一个是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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