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想着，他朝下方看去，下面一片空地已经被清空，弟子们被迫站在外围观看水月镜中投影。

最中央放着一个镶边的圆环，其内像极了水面，正是昆仑山仙品法宝之一，昆仑水镜。

镜中朦胧浮现出昆仑山脚情景，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头，其中叶如风站在高处，正说着什么。

拜师求道的过程雪明夜是知道的，昆仑雪山万年难融，只要能在半天之内爬上昆仑山，就能拜入昆仑山派门下，是的，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昆仑山阶石数万，简单分为问心，人性与持衡三阶，凡人爬上来不死也只剩半条命，更何况是昆仑山这种寒冷气候，且对年龄有所要求，是以前来拜师的都是些少年的人，像五六岁的孩子是很少有的。

在其中雪明夜看见了日后人界皇帝轩辕烨，只不过现如今只是个毛头小子。

前来昆仑雪山拜师的皇子公主也不少，但都遵循门规，独自登山。

“各位长老会从昆仑水月镜中观察各位，请勿作弊或骚扰他人考试，规矩不多现在考试开始。”叶如风避重就轻的说了些废话。

有的人拿出自家法器，打算用法器上山，却发现自己灵力全无。“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是傻子吧，既然是考试，门派会让你用这种法器作弊？”一人才哈哈大笑随即跑在前面攀登昆仑。

霎时间石阶上推推搡搡，一片混乱。

昆仑山阶梯分玉，石各数千阶，招生时间只有三天，半天内登上的可选择任意一门拜师，一天内的可得各峰主赏识，以此类推，在这三天之内上不了昆仑的都将被送下山。

不多时，前面稀稀落落几人与后面拉开距离。

黄衣的是轩辕烨，这位未来人界皇帝满脸通红的位居第四。

第三的是一姑娘，身穿一简短而又漂亮的粉色衣裙具体是谁雪明夜不太认识只觉有些眼熟。

再往前是一八九岁的孩子，比轩辕烨小些，一身黑色，脸也灰扑扑的似有交错疤痕，只有一双眸子，湛蓝好看。

雪明夜目不转睛的看着这孩子，不，应该是半妖。

上一世的后一届招生大会他收一位名为封亦的孩子为徒，回来时遇见一个半妖，与这孩子倒有些相似，应该说往前十年那孩子就长这样。

上一世的他十年前就曾上过昆仑拜师吗？

雪明夜不知道

说起这小妖，他当时收留他在雪遥峰，不过闭个关的时间，这小家伙就叛回妖界成为把三界闹了个翻天覆地的妖王，巧的是，这个孩子也叫封亦。

对这家伙，雪明夜说不上什么厌恶，有的或许是对他的愧疚。

至于为何愧疚，前世他应师兄要求收他为徒弟后突然闭关百年，出关后就得知这孩子叛回妖界。

他愧疚于他收封亦百年却并没有教导他任何可用东西而且这孩子竟还记得他的收留之恩，在妖界赠他白泽草。

对雪明夜来说，心里自然有一套评价的标尺，恰好封亦就在这标尺之内。

“这黑衣小家伙毅力不错啊。”说话的正是不久之前在山下安排的叶如风。

也不知他多久跑上来了。

“师弟你觉得这小家伙如何？”叶如风转过头问雪明夜。

“尚可”雪明夜冷淡回应两字。

何止是尚可，上一世的封亦修为差一些便可与他平起平坐，却不知为何没有飞升。

“既然师弟你都觉得不错了那本副掌门必将他收归门下。”

雪明夜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些什么，只是尚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得一旁的执法长老道：

“叶如风，凡事也分个先来后到嘛！实话告诉你，早在你来之前我就看上这小家伙了。”抚颜摸了摸腰间的鞭子，对叶如风道。

“执法长老啊，也不知你能教他什么，难不成叫这小家伙跟着你学执法？”不得不说，叶如风这话是真戳人心。

抚颜哼了声，“你剑术还没我的鞭法好呢，跟着你学剑还不如跟我用鞭。”

“我打不过你我有师弟啊，对不对阿夜？”叶如风用肩膀碰了碰身旁的雪明夜。

雪明夜此刻不知作何表情，只好以冷淡不予回应带过。

抚颜看他一眼，开玩笑道“噫，嫌弃。”

各位长老纷纷发表看法将前十自行“分配”

第一也是一位少年看起来比封亦大些，碰巧雪明夜还认识，正是多年后的新星自己大师兄的二徒弟沐冬。

照规矩，昆仑玉阶限时三日，说来也没有真真正正是三日，有些人还是从第二日才开始登山。

各长老刚开始的精气神一过，现在便有些沉默。

抚颜拿出镜子照来照去，丹老头在那悄咪咪的打盹，掌门顺便处理公务，叶如风两指并拢不知在那比划什么，最正常的定要数楚月了与雪明夜了。

雪明夜正看着风雪之中，那满身伤痕却依旧坚持向上走去的小封亦，唇瓣泛紫，就像中毒了。

他叹了口气，移开目光，越看越不忍心，怎么就像他们昆仑山在折磨小孩一样？

“师弟，这凌云剑法以速度闻名，那如果有一个人，我是说如果，在同阶之内他的速度比用剑法这人更快，有没有可能战胜此剑法？”叶如风这人愣是还在研究那套剑法。

雪明夜喝了口淡茶，“没有可能，凌云剑法是在你原速度的基础上放慢的，哪怕你再快，在他们眼中都会慢一半的速度。”

叶如风抓抓脑袋，“那这剑法不是天下无敌了？”

“并不，如若他们遇上体修便是只有输的份，使用此剑法速度变快的同理他们的攻击力会降低，这样的一套剑法也就只能欺负如你一般只修剑不炼体的剑修了，不过确实很实用就是了。”雪明夜毫不吝啬的表达了对这套剑法的赞赏。

“……小师弟，你这不是内涵我了，这是明涵。”叶如风承认他确实很少锻体，主要是很少有见合适他体质的东西。

两人拌着嘴不知过了多久，有的人被淘汰，有的放弃，进入昆仑镜的便寥寥无几。

沐冬是第一个爬上昆仑山的，那小孩长得周正，即便爬上昆仑山有些狼狈却依然耐看，乖乖巧巧的坐在大殿下，只是那双眼睛一瞬不眨的盯着雪明夜看。

按照昆仑山的规矩，只有前十能自主选择师尊，当然得要那位被选择的师尊也点头才能算是拜师成功。

而此时的封亦还在离顶端有百来阶的地方，已经冻得站不稳了便用手抓地，一步一阶梯的往上爬。

他双脚已经没有任何力气，手却不停的支撑身体向上攀爬，威压太重，连身体都撑不起来。

封亦摇摇脑袋，心知此时的他狼狈不堪，重活一世，他上一世的修为并没有与他一起重生，现在的他只不过一个身体比普通人好点的半妖罢了。

半妖有人族血统，虽说瞳色有异，却不容易被人发现，此时的他已经疲惫不堪，却因为心里一道执念，死也不肯放弃。

只有上去才有可能见到师尊，想到这里，为了这点微弱渺茫的希望，他一双手撑起身子，身上仿佛压了几十斤重的秤砣，艰难的抬起一只手。

雪明夜只是盯着他，眼神不变，至于心里怎么想的就没人知道了。

“阿雪？”玉清放下书册见他神色，温和的问

“无事。”

就算知道他是未来的妖王，知道他的成长会受许多曲折却也有些看不过，毕竟这可是他上辈子亏欠的小徒弟啊。

突然，封亦一脚踏空，从玉阶上摔了下去，黑色的一团在雪阶上带出些许血迹，刚流出的鲜血便凝了霜

一只小手紧紧抓住台阶，用力到手指泛紫。

困

封亦现在只能用这个字来形容自己的感受，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睡，虽然不会死掉，但会见不到师尊。

伤口已经被冰冻住完全没有痛觉，一张布满伤痕的小脸上无甚表情，他狠狠的一咬舌尖，疼痛刺激得大脑完全清醒。

“这孩子……”叶如风看着人的蓝眸，皱着脸沉思

看着那倒在阶梯中黑黑的一团慢慢向上蠕动，不知为何雪明夜竟有些触动。

忽的他眉目一展，想那么多做甚？想护这孩子收为徒弟宠着便是，他做什么还轮不到别人置喙。

想通过后，座上人影消失，雪明夜一袭白衣出现在镜中，清冷的嗓音在封亦耳边响起，“你可愿拜入我峰？”

封亦有一瞬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毕竟当年那个人现在应该在雪遥殿闭关，根本没有时间来理他，他已经想好上去后就是死也要拜倒在那人身边见一面才能合眼，毕竟以他的体质死也很难，这般想着他撑着身子起身。

可当他抬起头时，整个人都呆住了，他不由得眨眨眼神色茫然，那个曾做梦都不敢亵渎，心心念念的师尊竟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琉璃色的眼睛看着他，眼里没有冷意，有的只是看不到头的平和。

或许是靠的有些近，封亦那狗鼻子竟然透过寒气闻到了熟悉的玉雪花香，清寒淡雅，在这茫茫冰雪世界让人……心悸。

雪白的衣角被寒风吹起，眉目冷然

似仙更胜仙

等了半晌未等到这小崽子回话的雪明夜思考起是不是吓到了孩子。

封亦恍然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掩下眸中的危险，再看向雪明夜时，只剩下惊艳与崇拜，带着些小心的，像是黑暗中的小兽终于是伸出了自己的爪子

“您……真的会收我为徒吗？”

雪明夜点头，后又觉得太过冷场思考一瞬后回了个字。

“会”说着，朝小黑团子伸出手。

骨节分明的手递到封亦面前，封亦抬起自己那冻得僵硬的爪子有些纠结的看着眼前雪白的人儿。

雪明夜看穿他所想，手毫不犹豫的握住黑梭梭的小爪子，然后……

使了个避尘咒

另一只手揪住后襟，将小黑团子拎起来，手指触碰到黑色衣服，雪明夜身子微僵，皱了皱眉。

心道，还是有些不适与人靠近。

雪明夜凭空画出一个火咒贴在封亦额上，为小孩暖暖身体。

垂眸转身一个瞬移离开了玉阶。

留给众弟子、未入门弟子，包括掌门长老一个雪白的背影。

座下各位长老以各种不同的方式目瞪狗呆，玉清也在雪明夜拎起封亦时惊讶一瞬，毕竟他这位师弟向来不问世事，更别说如此对待一个孩童了。

叶如风咂舌，什么尚可？这都开始抢徒弟了！

“雪遥仙尊飘渺隔世多年，不想收个徒弟竟然如此霸气？”

“如此无视门规当真没有问题？”

“是否只要卖惨就可以被仙尊收为徒？”

“我见那个小孩眼睛是蓝色，你们说他会不会是妖族？”

“妖族怎么能进入昆仑山界内？”

“那小孩不会真是妖吧？”

“仙尊这样护着，莫不是……”总有人不忿

能说出这话的大多都是正在攀登天梯的未入门弟子，而昆仑里的弟子倒没有人会这么说。

玉清做事就比较绝了，一道令下刚才嚷嚷着不服的人瞬间被送下山。

他神色威严，一挥袖，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想拜入昆仑，你们应当知晓并彻悟昆仑山第一条门规。”

——

而此刻封亦也没好到哪去，他还在被自家师尊亲密接触这个举动弄得飘飘然。

要知道上一世雪明夜将他带回却并没有真真正正收他为徒，而是当做一只受伤的妖族养着，几年都没有去看他一眼，如今重来一世竟然这么容易就将这人骗到手，这让雪翼觉得像在做梦一般。

雪明夜将小黑团子抱进雪遥殿内，轻轻放在毛绒绒的软榻上，而后褪下小团子外衣指尖涌出雪白的灵力如丝绸般将封亦包裹起来，浑身伤口都在缓慢愈合。

封亦也并不反抗，乖乖的坐着任由雪明夜动作，手中一直抓着雪明夜白色长袖不肯放开。

浑天星决

这个心法封亦是知道的，毕竟当年他也曾见雪明夜用过。

小孩呆呆的仰头，除却一双漂亮的眸子脸上尽是疤痕，雪明夜面上不显心底有些怜惜，

他放轻声音开口“名字。”

封亦犹豫半天，封亦两个字在舌尖滚过实在是难以出口，上辈子，他顶着另一个人的名字活了一世，可笑到死时都未曾拥有过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这一世他不想生活在别人光芒之下，想来却有些可悲，他除了从别人那偷来的姓名，还有什么呢？

小孩支支吾吾，在他的注视下红了脸，雪明夜低声询问“可是没有名字？”

封亦不敢看他的眼睛，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就胡乱点头。

雪明夜虽心有疑惑但这小半妖他还是不会认错的，他想了想，微微一抬手，手中出现一本百妖汇，翻了几页，对床上的小团子道“不如跟着我姓，就叫……雪翼罢。”

说着，对小孩笑了笑，指着古书上一只雪白的鹰道“以雪为姓，幼雏收羽，雄鹰展翼，而小雪翼一定会成为最顶端的那个。”

他笑得温柔，引人沉沦。

雪翼呆呆的看着那人，突然发现，他会喜欢这人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将自己拉出黑暗，给予了自己名姓，生的理由，希望以及对未来的憧憬。

他想，他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