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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柳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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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了。”宋成武径直拒绝道:“臣已无他话。”

“粮草失事的消息是我走漏,十一公主也是我指使锦玉下药,臣自知罪无可恕,但求一死。”

贤妃拭去眼角的泪,听到这话心中也震惊,一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看清这个父亲。

为什么?

他竟甘心赴死?

宋成武一辈子为了荣华奔忙,到头来却甘心赴死?

贤妃心情复杂,她的目光不经意与宋成武对上,对方竟是十分欣慰似的扫过自己,然后浅浅略过杨相,最终定格在太子身上又离开。

魏明帝心底已明白,宋成武这步棋算是废子。不过问不出什么是意料之中,挥挥手,厌烦似的道:“带下去,秋后处斩吧。”

他今日头疼的厉害,已不想再纠缠,复对藤月说:“若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天牢有萧贺在。”

“宋成武泄露军情、毒害公主是大罪,但是他早早地被赶出宋家,又与两个女儿断了关系,朕也无法追究其他人。”魏明帝道:“碧城之事,朕深感痛惜。”

这便是不想再追究了。

桃溪水道,雷声大雨点小。

藤月的手紧攥成拳,她去看那高坐上的人,魏明帝眼带关怀,仿佛真的为她好。杨相事不关己,一双矍铄的眸子落在虚空,嘴角似挂了缕淡淡的嘲讽。

“陛下,微臣还有一问。”一旁的裴映洲上前道:“既如此,押送粮草的杨文杰呢?粮草为何会在桃溪失事?至关重要的印章为又何会遗漏在沉船中?”

“杨文杰当年便已身亡。”魏明帝道。

“陛下。”一直默不作声的杨相突然开了口:“老臣有话要说,也是想给二位小辈解个惑。”

魏明帝眼神示意杨文正说下去。

“当年臣弟奉命押运粮草,谁知船舱进水,无法补救,他气急攻心,呕血而死,因此也不慎将印章遗落在船中。”

“陛下是知道的,当年之事,皆是一场意外。所以臣弟死后,陛下对此事也没有多加追究。”杨中正的神情不似作伪,带了些失去弟弟的悲痛。

魏明帝头疼的厉害,应道:“杨相所说确是事实。藤月,朕知你心中悲痛,如今宋成武已认罪,朕便恢复镇国公府的门楣,下诏为你的父母昭雪。你觉得如何?”

宋成武一人伏诛。

这不是藤月想要的结果。

可是魏明帝开口,她没有理由不接受。

宋成武认了全部罪责,杨文杰已死,她该怎么样,才能将头顶的这两座大山移走?理智告诉藤月她不能冲动,姑娘最终伏下身道:“臣女叩谢陛下。”

临走时,她对上了魏明帝的眼神。

魏明帝看着她,像看着一个胡闹的孩童。

她好像没有输,可是也没有赢。

落雨了。

整座宫殿被沉沉雨幕笼罩,看不见一丝光亮,台阶上那几盏秋菊,在风雨中花枝寥落。

藤月出了大殿,春华想要跟上去,被裴映洲拦下。

“让她静静吧。”裴映洲道。

有马车在姑娘跟前停下。

车帘掀开,风雨飘摇中,藤月看到一张苍老的脸,对方的声音混浊在沉沉的雨幕中,带了些许怜悯:“小友可需避一避雨?”

“多谢丞相大人,不必。”藤月觉得那声音像是嘲讽她的不自量力似的,回到。

“小女娃,老夫知道你心有不甘,只是这郢都,我待的年岁比你活着的时间都长。”马车里的人也不恼,杨中正看着这个孩子,兀自笑了:“陛下召你进京是为了什么,你真当老夫不知晓么?”

“一直忍让与不在意,是因为老夫知道,你与陛下不同心。”

“走吧。”杨中正将帘子放下,示意赶马车的人,最后一句话的尾音却将藤月打了个机灵。

他说:“世人万千,攻心为上。”

藤月似陡然从梦中惊醒,她再抬头,马车已消失在长阶尽头。

攻心为上、攻心为上…

宋成武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陛下……”贤妃与魏明帝回了宫,将大氅给魏明帝披上道:“藤月去了天牢。”

贤妃猜不透魏明帝的想法,明明魏明帝之前好似与杨相势不两立,帮助藤月,到了今日,却草草了事。

竟只押了一个宋成武。

“随她吧。”魏明帝只觉秋季的凉意几乎深入骨髓,手脚怎么也无法暖和,但他还是拿下大氅笑道:“爱妃真是太过关心朕了,眼下还未立冬,哪里用得上大氅,传出去惹得旁人笑话。”

“今日落了雨,妾身担忧陛下一会儿还要回去批折子,便先备上了。是臣妾思虑不周,请陛下责罚。”

贤妃嘴上告罪,表情却是委屈,连带着魏明帝也被她这副模样逗笑,讨饶道:“是是是,是朕的不是。爱妃担忧朕,朕心中高兴还来不及。”

“只是宋成武……”魏明帝叹了口气道:“若那丫头有办法撬开他的嘴,倒也算不上一局死棋。姝华,你可怨朕?”

“臣妾明白陛下的苦心。”贤妃的表情很是苦闷,道:“陛下今日也见了,我与父亲,早已义绝,形如仇敌。否则也不会嫣然进京后就急急带她断了关系,让嫣然进宫做我的女官。只是陛下今日所为,倒真是让臣妾看不懂了。陛下不是一直与藤月站在一边么?”

魏明帝握紧了贤妃的手,半晌没有接话。

天牢中,萧贺走在前,给藤月带路。

因为不见天日,整个牢中有些难闻的气味,滋生的阴暗潮湿,能将人紧紧缠绕又吞没,仿佛被毒蛇缠身,令人心悸。

萧贺已司空见惯,毫不在意这一地干涸或被冲刷过的血迹,低声对藤月解释道:“这里关押的都是罪大恶极之人,难免用了些手段。”

藤月心下明了。

天牢里关押的人听到脚步声,“咿咿呀呀”地要从牢房向外扑。二人穿过重重牢房,直到经过其中一间,一个姑娘抱臂坐在地上,不声不响。

姑娘形容可怖,身上布满了鞭痕,衣着依稀可以辨认出是宫中的侍女。宫女受罚大多在慎刑司,能在天牢的,只有一人。

“她是…锦玉?”饶是藤月,也被她这副模样惊到。

“是。”萧贺答。

“换了十一公主的药,皇后娘娘怎么可能放过她,前几日被断了双手,剜了双眼。”萧贺表情冷酷,似在说一只蚂蚁的消亡:“今日又拔了舌头,左不过一个死字。皇后娘娘不解气,拿药一直吊着,折磨够了,便送她去黄泉。”

锦玉听到人声,爬了过来,不知想说些什么,神情十分痛苦。看着地上的血迹,藤月才知道对方是在求死。

她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阿满,有时候对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你忘了是谁将粮草失事的消息传了出去么?”萧贺看到藤月的面色,话语无情又残忍道:“这是她的报应。”

他心中叹气,这个姑娘,看着绝情却又有着可怜的天真与心软。

二人最终来到最后一间牢房跟,萧贺悄无声息地离开之前,最终道:“凭着异想天开,是没办法和他们抗衡的。”

“身处朝堂,波云诡谲,你当真以为所有的事和人,都会按照你所想发展下去吗?”

“阿满,如果你的成长还保留着这种无用的心软,你便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就像在韶州,因为不愿意栽赃,错失了扳倒杨相最好的时机。

“谢谢你,萧贺。”藤月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各人有各人的选择。

或许重来一次,她依旧会如此。

“不必谢我,或许你我有一天,也会拔剑相向。”萧贺道,头也不回地离开。

藤月进了最后一间牢房。

比起其他人,宋成武的状况是很好很好的了。大约是知道自己已无活路,反而分外平静。

桌上燃了一盏昏黄的灯,旁边摆着一沓白纸。宋成武被拖下去后没有用刑,此刻正用笔在纸上写着些什么。

察觉有人来也未管,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藤月也不着急,在一旁静静地观看,纸上的字迹很工整,甚至有些笔锋。比不上恩荣宴裴映洲那般行云流水,也自成一派。

她等了片刻,终于见到对方把那几个字写完。

也终于将那几个字看清。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是阳明先生的箴言。

宋成武自顾自低头拿下一张纸,道:“我说了,已无他话。姑娘请回吧。”

他复落笔,又是一个“此”跃然纸上。

正要再写第二个字,忽听得姑娘语气嘲讽道:“通敌叛国,算哪门子的光明!”

“殿上大人说无怨无悔…”

“是对陛下与杨相无怨,对自己害得镇国公府满门战死无悔么?”

藤月抱胸站在一旁,看那燃了半截的灯芯,微弱的光在风中明明灭灭,映的拿笔的手不稳似的。

整个牢房一片寂静,像是无声地对峙。

那笔在纸上一顿,洇出一大团乌黑的墨迹。

这副字是毁了。

宋成武将笔搁下,像是被戳中心底最隐秘的角落,抬起头道:“我这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郢!女娃何知!”

“藤月不知,但请大人解惑。”

藤月几乎按捺不住心底的愤慨,朗声道:“为何传信给阿尔斯勒致我镇国公府满门战死,为何宁愿抗下一切都不愿说出真相!大人坚守的道,便是忠臣枯骨,百姓流离,放任幕后黑手逍遥法外吗?”

风将岸上的白纸吹起,散落一地。

宋成武仓惶蹲下身去捡,一边道:“陛下少时即位,亲政欲收揽兵权,独镇国公府守着碧城不肯回京!镇国公府功高盖主,又偏据碧城,焉知没有谋反之心?”

藤月几欲落下泪来,道:“阿尔斯勒大肆进军,若无司徒连同樊氏一族死守,何来郢都平安?镇国公府守边关数载,死伤无数,因大人的疑心,便要将满门性命葬送!”

如梦中一般,她在碧城是见过细密的春雨的。

只是这雨,是碧城无数人的血泪。

边关数十载,从生到死。

她见过前一天还笑语盈盈要带她去郢都城买冰糖葫芦的阿伯,第二日成了不会说话不会动的白布;她见过离胸口三寸的箭矢,自己在床前惶惶,醒来却发现母亲又上了战场;她见过稚儿啼哭骨肉分离,见过哀鸿遍野,见过无数的火光……

唯独没想到,这最后一次的箭矢,来自自己人手中。

好一个功高盖主!

一个功高盖主,便轻而易举地断送了碧城无数人的性命。

姑娘的质问字字泣血,让宋成武慌乱了一瞬,拿着手中的白纸不断重复道:“我没有错…我没有错!天下大事,岂能事事顾及…大道至孤,无愧己心,亦证此道…是我帮陛下除去了祸患…是我维护了大郢的安宁…”

藤月只觉得他可悲。

她含着泪笑道:“若真无愧于心,大人为何在韶州这么多年不敢露面?为何要与贤妃义绝?又为何想将宋嫣然嫁与太子?”

她的一字一句震的宋成武双手发颤,连捡起的纸张都掉落在地:“大人怕了。”

藤月重复道:“大人怕了。”

“大人怕错,也怕死。”

姑娘的话戳人肺腑,钉在宋成武的心上,她说:“大人的信仰,是祸害忠臣,害百姓流离失所;是通敌叛国,引边关动乱不堪。阳明先生此心光明,大人却注定如过街之鼠,永不见天日。”

“家国,从来都是天下人的家国。”

“非杨相,非陛下。”

就如同我还愿意踏进这郢都城,不为郡主身份,不为镇国公府荣光,只为对得起那些无辜枉死的生命。

宋成武陡然跌坐在地上。

他真的,错了吗?

父女离心,蜗居一隅,他从来都是被人嫌恶之人,只有杨相,教他君子之礼,待他一如往昔。甚至陛下还将青田山私库这般重要的任务交给他……

他无法相信,这是一场骗局。

“大人是不是还不死心?”

藤月伸出手,将身上的鞭子卸下来,上面的碧玺几乎照花宋成武的眼,可那把手却有一截是空的。

他面色大变,站起身,嘴唇微颤道:“你……”

姑娘冷笑道:“大人是不是很好奇鞭子里空的是什么?”

“里面装的是,我镇国公府精心打造的图纸,大人多年来铸造的私兵。”

“青云弩。”

案上的最后一张纸也被拂落,藤月看着地上的“此心光明,亦复何言”,只觉讽刺。

“可惜你自始至终,只是一枚棋子罢了。”她说:“你的道,不过是一场对镇国公府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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