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品斋至尊包厢。

辜承至跟导演叶启面露难色。首先，黄维琦在合光算祖宗级的老人，早年曾在香港带过钟歧路、潭潭等超一线大明星，虽然现在退下了神坛，但圈内上到导演下到演员，都还是十分尊敬她的。

其次，李天意这个“戏疯子”本身，也够麻烦。

“据我所知，天意你下个月好像有部电视剧吧。”叶启故意试探他。

“我推掉了。不过本来就还没定，那角色，有比我更合适的人。”

李天意一语双关。

辜承至很愁，来之前Vicky在电话里长篇大论跟他说了一堆，请求他一定要给李天意一个机会，可那头……他跟林嘉范八成是确定下来了的。

“呃……这个……天意啊，你也知道，我们这边差不多已经确定好了人。”

“还没官宣不是吗？”李天意看向导演。

叶启掐烟的手一晃，“哦，是，美工还在准备。”

“辜总，导演，”李天意端着酒杯站起来:“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我恳求剧组给我一次试镜的机会。我上大学的时候看过这本书，距今十年了，他一直活在我的脑子里，何秋生是乱世英才，傲骨天成，宁死不卑，看似娇媚阴柔却有铁胆雄心，我懂得他，钦佩他，我相信……”

Vicky时刻观察着对面那二位的表情。她比李天意要更了解行内的规矩，像这么直抒胸臆类的煽情手段，屁用也管不着。

在饭局上，拼的是脸皮。

她拿起酒瓶子给自己满上，站着说:“辜总，叶导，今天有劳二位赶过来赏我这个老脸，这杯我先敬你们。”

酒过三巡，Vicky已经醉得满脸通红，陪着她一起喝的李天意却很正常，霍锶名说他千杯不倒，看来不假。

“辜…辜辜总，叶导，你们听我说，”Vicky拎着酒瓶站在两人中间，“李天意别的不行，但，演戏，我也是佩服的！我带了那么多艺人，说麻烦，他担不起一个最，说…混蛋，他…也不算最，可要是说魔障，奇葩，惨，李天意他是第一啊。”

“呵呵呵…”李天意拉都拉不住，挎着她的胳膊，生怕她跌倒，“辜总，叶导，实在不好意思。”

“你们一定要！让他试试！这孩子不容易啊！从出道就被人欺负，到现在，一直在被欺负，他自己没良心，可我有啊！”她说着说着，竟然埋头趴倒在叶启的肩膀上。

辜承至头都大了，“好了好了！”

他推开Vicky，冲道:“黄维琦你什么时候变这么疯疯癫癫了！”

叶启咳咳嗓子，示意他少说两句。饭也吃了，酒也喝了，酒疯也耍了，这场局当要临近尾声。

“行，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叶启刚说完，辜承至就头也没回地走出了包厢的门。

李天意心里没底，拔腿就想去追，却被叶启拦下来，

“李天意，明天试镜，就一次机会，不要迟到。”

……

回去的路上，辜承至不太高兴，忍不住在车里就质问:“你干嘛要给那小子机会？”

“我觉得他说得挺诚恳的。”叶启平静地回答道。

“可关键是，林嘉范那边基本已经定了！”

“定什么？我还没定呢。”叶启瞪着他，放眼整个娱乐圈，敢跟辜承至这么讲话的，也只有他叶大导演了。

辜承至跟抽了风似的，突然提起一门旧账。

“哼，你是念在你那老情人醉酒求你的份上才答应他的吧。”

叶启眉头一拧，“你发什么神经？”

“我发神经！你从来不会跟演员在开拍前吃饭的！你同意跟我来不就是因为黄维琦吗？！就你们俩那点儿事，从前谁不知道啊？！”

叶启年轻的时候在香港，确实跟黄维琦传过一段绯闻。可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辜承至竟然现在还翻出来噎他。

叶启气的头昏。

“辜承至，你喜欢林嘉范就喜欢林嘉范，是我逼着不让你去泡他了还是怎么着，你跟我撒什么火？你他妈想睡谁睡谁去，我选我的演员，跟你有什么关系？大不了你撤资！我找别人去！”

“……”

辜承至无语。

十几年了，他俩还是没吵够。

***

叶启选了两场戏，其一是顾、何二人初次分别名场面，其二是何秋生唱昆曲《千恩散尽》。

这两场戏难度非常之大，试镜开始前，连副导演和戏曲指导都为李天意捏了把汗。

但李天意知道，叶启是在考验他。

他很庆幸叶启考验他，而不是选一场无足轻重的戏将他随便打发掉。

在没有对手搭档的情况下，第一场戏很难把握情绪，李天意手里拿着宝剑，独自酝酿了许久。

就在此时，陈重晚来了。

同行的还有辜承至。

“我跟重晚说今天有人要来试镜，他好奇，就说一起过来看看。”辜承至故意坐到叶启旁边，悄悄将手里的咖啡放到他面前。

叶启不想搭理他。

陈重晚怎么也没想到，辜总卖了一路的关子，还以为是多了不起的大人物，结果，竟然是他？？？

李天意要演何秋生？开什么玩笑？！

“唉重晚来的正好，你陪李老师搭个戏吧。”

导演发话了，陈重晚就算再不情愿，也还是乖乖持枪上阵，站到了李天意的面前。

他不爽，心想千轮万轮也轮不到李天意来演何秋生，更何况这八字还没一撇，居然要求他一个既定的男主来陪试镜演员搭戏。

他决定给李天意一个下马威。

导演还没喊开始，周围仍乱糟糟的做着准备，陈重晚就突然举起手里的枪，对准李天意:

“你不是说戏比命大么？那我杀了你，你可害怕？”

场上顿时哑然，陈重晚的呼吸像雪地里的风，一声一声，将叶启刮进第二十一章末尾，《路死此乡》。

看向李天意时，他感到诧异。

那是一双早已入了戏的眼睛。

李天意微躬着上身，脖子高抬，后仰的那张脸未经丝毫粉饰，好像分有层次般的，透露出苦涩、不舍、和傲慢。

宝剑尖端刮蹭着地面，李天意慢慢向陈重晚走过去，枪口紧挨上他的胸口，他笑了，嘴角展开的同时，眼泪随之落下，

“怕不怕？这取决于顾少帅你。”

“我的命，比将军贱，比汉奸贵。我不怕死在将军的子弹下，可我怕，死在汉奸的愚弄里。”

李天意扔下宝剑，死死抓住陈重晚的手。他要按下扳机。

陈重晚猛地推开他，神情惊慌，收起枪上前一手揽住他的头，因为用力过猛，两人的嘴唇险些碰上。

“何秋生，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李天意眼眶血红，浅笑着看他:“我说过了，我会死，迟早有一天会死。可我要死个明白。”

陈重晚紧闭上眼睛，咬了咬牙，像是在按捺着某种情绪。而后又缓缓睁开，压低嗓音说:

“我没工夫跟你废话，最后警告你一遍，在我回来之前，不要离开南京。”

“可如果我就是想求死呢？”

“何秋生你只能死在我的手里听明白了吗！”陈重晚突然大吼，声音撕裂。

李天意又笑了，他抬手颤颤巍巍地捧起陈重晚的脸，依依不舍般抚摸着:“真期待啊，死在你的手里。”

结束。

辜承至没读过剧本，不知道已经结束了，只看那两人一动不动保持着动作，却不再说话。等转头瞧向叶启时，竟发现他哭了。

副导演凑上去提醒:“导演，结束了。”

“噢，咔！”

“嗯，准备下一场吧。”叶启拿起咖啡喝了一口，盯着剧本陷入沉思。

辜承至拍拍他的肩膀，没说什么，抬头看见李天意去了化妆室换衣服，而陈重晚却还在那傻站着，

“重晚，你有事的话就先走吧。”

陈重晚一惊，缓回神后将道具枪放下，跟导演们打完招呼就带着助理出去了。

当初他试镜的时候跟林嘉范也演了这一段，林嘉范该哭的地方也哭了，他该怒的地方也怒了，可为什么，为什么今天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呢？

车已途径第三个路口，他心神不宁地盯着窗外看，红灯一秒一秒，踩在他心上，让他焦急难耐。

“回去。”

助理萧山转头一愣，“嗯？回哪。”

“刚才的地方。”

……

李天意换好戏服，戴好冠帽，从化妆室走出来的那一刻，叶启的心终于完全定下了。

尽管他的身段和口型对词都需要再做专业的训练，但叶启已然确定，何秋生这个角色非李天意莫属。

辜承至将胳膊往他椅背上一搭，问:“想好了？”

叶启是个很有主见的人，这也是辜承至觉得他最迷人的一点。

“李天意刚才那段话，我感觉就好像何秋生穿进他身体里说的。”

辜承至不懂，他不懂演戏，更不懂何秋生。但他很懂叶启，这就够了。

“好，”他看着叶启，目光温柔:“你决定了就好，林嘉范那边，我会去解释，放心。”

叶启时常觉得这个男人阴晴不定。高兴起来说要星星他就去摘星星，说要月亮他就去捞月亮，倾家荡产在所不辞。在床上的时候就更过分了，连爱，永远，结婚，这样的字眼都能说得出口。

偶尔有那么一瞬间，叶启几乎都要相信了。

但大多时候，辜承至只会说这样一句话:

“一辈子跟着我吧。”

他真的爱他吗？

如果爱他，又为什么要去跟别的人缠绵呢。

为什么总是不断地，跟不同的人约会呢。

叶启想不通。

陈重晚站在门外，透过玻璃，他只能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背影。

那是，在跟戏曲指导沟通学习的李天意，也是，身穿华美戏服和他痴缠一世的何秋生。

“晚哥，不进去吗？”萧山问他。

“进去干什么？走了！”

萧山一脸懵，好好的为什么又生气了。

不是他要来的么？

***

电影《秋书》的官博终于官宣阵容。

毫无疑问，短短半个小时不到李天意就被骂上了热搜，总共收获六个话题。

“领衔主演 陈重晚李天意”

“李天意何秋生”

“李天意抢剧本”

“李天意疑私会导演”

“李天意符合你心目中的何秋生吗”

“受不了一点”

评论区如下:

【我cnmsbnmsl*****】

【不会看谢谢】

【虽然不喜欢林嘉范，但我更讨厌李天意啊】

【不是，他演何秋生？？？我说你们演员接戏能不能讲点道德】

【坚决不会看，谁看我笑他一辈子】

【srds，他怎么会抢剧本？他不是很佛系吗？】

【他就是不想让林嘉范好过】

【谢谢黑转黢黑了】

【我一生黑！！！妈的毁了我最喜欢的角色】

【林嘉范实惨被溜了这么久被淑芬嘴了这么久结果不是他……】

【淑芬你们满意了吗？这个183顺直符合你们的何秋生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天意放下手机，走到镜子前，伸眉瞪眼，两手缓缓抬起，翘起兰花指。

“不……盼……郎君…心…不…改……”

“但求…金……陵……有…人…还……”

何秋生，他要演，陈重晚，他也要救。

李天意只觉得高兴，因为他赢了。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中午12：00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