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午后两三点,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烈日炙烤着地面,隔着鞋底都能感觉到灼热感,更何况是硬生生贴在上面的脸皮。
任屹舟已经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和往常没什么区别的霸凌。
却在黄佑康动手之前,隐隐约约听到了那句话,像是极不真实的幻想般。
-“喂,你们在干嘛?光天化日之下校园霸凌是么。”
七年间的日日夜夜,他都希望能站出来一个人,救自己于水火中。
所以他不放弃任何希望,对每个没有参与霸凌的人抱有希望,寻求一个又一个帮助。
到最后才发现,哪有什么旁观者,人人都是霸凌者而已。
如果没有人救他——
“黄佑康!”他疯了一样剧烈挣扎,“你凭什么!你们凭什么!”
这群人都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反抗。
或者说,在那一瞬间他的爆发力太足,他们没能扳过,纷纷往后踉跄几步。
还有一个男生直接失去重心瘫在了地上,惊诧道:“任屹舟!你他妈疯了?连我们都敢反抗,是不是不想在这里混了啊?”
“黄哥,我们上!”他推搡了下旁边的人。
黄佑康却冲他“啧”了声,不耐烦摆摆手:“滚滚滚,边儿玩去。”
“黄佑康。”
任屹舟压低了声音,此刻因翻覆上头的情绪显得有些沙哑。
既然没有人救他,那就自救。
他忍住自身的躯体化症状,硬着头皮迈出几步,正好能和对面近距离对视。
这么看来,两人竟然差不多身高。
黄佑康从他那双茶棕色眼瞳中,看到了积攒了七年的愤怒、哀伤、失望、痛苦和挣扎。
太多情绪杂糅在一起,却偏偏没有绝望。
或者说,他曾经有过绝望,只是此时全然不见了。
“告诉我原因。”他沉默良久,才从喉咙里艰难发出音节。
黄佑康莫名被他的气势唬到,还要强行镇定:“你他妈别得寸进尺,原因?什么原因,是我打你的原因啊,还是你那不要脸的妈出轨的原因?”
这话一出,其他人也跟着起哄,还是和以往一样嘲讽;“就是啊,什么原因你倒是说清楚啊兄弟?不然我们怎么知道呢?”
“快说嘛,你是想知道什么原因?又或者是你爹两年前把你腿打骨折的原因?”
“这些我们都知道哦,尽管来问?”
起哄他们倒是很在行,三言两语就开始哈哈大笑。
这些话任屹舟不知道听了多少次,之前每次听到都会忍不住和他们动起手,最后的结果无非是被一群人按在地上打。
他已经厌倦了这个老套的模式。
“说说吧。”
他深呼吸,接着缓缓闭上了眼睛,似乎在享受这份日光。
但下一秒,他又瞬间睁开眼睛,一双布满了憎恶与仇恨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对方。
“你第一次霸凌我的原因。”
黄佑康闻言险些没把口水喷他脸上:“原因?什么原因?我打你还需要原因么?我是天我是地我想打你就打你,心情不好了打,心情好了轻点打,你不会真以为我会和你讲道理吧?”
“不过,非要我说一个原因的话,我想就是…你命太贱了——嗷!”
话还没说完,任屹舟直接一个拳头砸在了他的眼眶。
这一拳,积蓄了两世的所有憋屈与痛苦,不留余力。
紧接着,他又反应极快地勒住黄佑康的脖子,威胁道:“退后,不然我就掐死他!”
其他人面面相觑,怀里的黄佑康却放肆笑了起来:“你们这群蠢货,别忘了现在是法治社会,他敢伤我一个汗毛试试?当心我让他这辈子牢底坐穿!都给我上,弄死他!”
“上啊。”
任屹舟语气淡淡,“反正我遭受这么多年霸凌,早就不想苟活了,黄泉路上正好可以做个伴呢,你说对吧。”
此刻在一片喧嚣之中,他的声音虽轻,却似乎带着些将死的从容。
黄佑康捉弄了那么多人,什么性格的没见过,却唯独怕这种不要命的,腿当即就软了下来。
“你给我放开……那个,你想想自己的生活,今后还有那么多路要走,何必把美好青春都葬送于——”
话未说完,掐着自己脖子的那双手力度顿时加深,黄佑康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你不知道这些年我过得多痛苦,”任屹舟轻声在他耳边道,“也不知道你的恶意,给多少个像我一样的人带来了濒死的绝望。”
“美好青春是你的,但也是每个人的,但不再是我的了。”
说着,任屹舟竟笑出了声:“黄佑康,是你毁了我的人生,我如果死,自然也要拉着你一起死。”
黄佑康腿吓得发软,惧怕之情如同洪水猛兽般席卷而来。
长达三分钟的死寂之后,他终于颤着声音喊道:“我们走!”
任屹舟看着他们仓皇而逃的背影,挑了挑眉,狭长的眼尾此刻有些魅惑。
七年了,从来没有一刻感到如此畅快。
曾经的他坚持君子之道,用尽了书本中教的各种办法,没想到却让他们蹬鼻子上脸。
“干得漂亮。”身后传来鼓掌声。
一转身,时叙就在身后几米,缓缓向他走来。
任屹舟无形中叹了口气:“刚刚的你都看见了。”
时叙“嗯”了一声,走过来捡起地上掉落的书包,递过去:“正好路过。”
“你比上次勇敢多了,”他由衷夸赞道,“让我很意外。”
任屹舟突然笑了,眼眶里似有泪珠打滚,却看起来比以往更让人心生怜惜。
“谢谢你。”他道。
“谢我什么,我只是围观而已。”
“没什么。”
-
回到家里,任屹舟才隐隐察觉出不对劲。
纵然中午的时候他以死相逼让黄佑康害怕,可他们一群霸凌了自己整整七年的人,又怎么会轻易就被一两句话唬到。
今天是因为扼住了黄佑康的脖子,所以他们才妥协。
接下来,他们如果把重要的头头保护好,是不是就可以继续霸凌了呢。
往更深一步想,黄佑康毕竟半只脚踏入了豪门圈,高低也算是个少爷。
他们经常去的高档酒吧他也有所了解,可以免除监控,以便于他们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但凡他们把他带了进去,也就生死难料了。
任屹舟想到这个可能性,心中不免得一阵恶寒。
他皱了皱眉,打开手机翻出和时叙的聊天界面,这才看到半小时前对面发过来的消息。
【时叙:今晚要参加家庭聚会。】
【时叙:以后遇到这种事情第一时间联系我。】
任屹舟想也没想,直接就在输入框敲下一行字:【大概什么时候能结束。】
对方几乎是秒回。
【时叙:大概很晚,怎么了?】
【111:没什么,还想约你去酒吧,那你就好好和家人聚聚吧。】
【111:祝玩得开心/[跳跳]】
而对面。
时叙看着对方发来的两条消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任屹舟去酒吧?开什么玩笑。
就算相信他会去路灯杆前跳钢管舞,也绝不能相信他会出现在酒吧。
不过……
时叙想了想他绕着路灯杆跳钢管舞的场景,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叙,什么事这么开心。”
时叙抬起头,看到一家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忍不住吓得一抖擞。
他清了清嗓子,恭敬道:“爸爸,没什么,就是许久没回来看你们,实在太想念了。”
时浦泽冷哼一声:“谄媚。”
母亲曾苓笑了笑,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到丈夫的碗里:“快吃点东西堵上你的嘴,别一见面就互呛。”
又看向时叙,试探性问道:“小叙,大学上的怎么样?学业压力大不大呢?”
“还不错,一切都能适应。”
时叙漫不经心回答着,另一只手在饭桌下偷偷摸摸在回微信消息。
【xu:酒吧名。】
【任屹舟:清吧。】
【任屹舟:我们改天再约,今天你就和家人好好聚在一起/[愉快]】
时叙:“……”
这么潮的死亡微笑小黄豆到底是谁在用。
不知情的还以为他笑里藏刀,随时准备刀死自己呢。
【xu:嗯。】
【xu:几点。】
接着,他看到备注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持续了半分钟,却迟迟没有发消息过来。
时叙仰头望天花板,心想就一个时间点至于这么纠结吗。
“小叙。”时浦泽突然叫住了他,严肃道,“吃饭时间不要玩手机,我记得这些基本礼仪从小就教你了。”
又来了。
从小到大每次时浦泽说这样的话,接下来必定是一片腥风血雨,亲妈亲哥来了都拉不住的那种。
这个老古董会从简单的就事论事,上升到基本礼仪,再扯到做人的基本准则、三观等方面,并且还不是死板教条,还会绘声绘色地拿最近发生的、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逐一做个分析,百讲不厌。
时叙急忙扒拉两口饭,撒腿就跑:“爸妈,大哥,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
一路狂奔,终于来到了任屹舟说的地方,也是整个A市目前最繁荣的酒吧。
第一眼看到“清吧”二字时,他瞬间察觉到不对劲。
任屹舟什么情况他不是不了解,一个生活都困难的学生怎么会平白无故来这种地方。
更重要的是,这家酒吧之所以繁荣,就源自于他的商业机制。
这里的包间是没有监控的,也就方便了一些权势极大的豪门在这里谈论或做一些事情,既满足了这些高位者的私域,又可以发展经济,何乐而不为呢。
越想越害怕,时叙顾不上喘气,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前台。
“你好,我要查找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