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对不起对不起”
两者不约而同的发声。
扭头一看，却见一个老人。
头发灰白稀疏，佝偻瘦弱的大半个身子都是被雨淋湿的。
眼睛很小很混浊，皱巴巴的褐色皮肤干的像树皮，饱经风霜的脸上铺满了皱纹。
肩上拖着一个斑驳的白色大袋子，老人正弯着腰一脸愧疚。
言最把餐盘放下，出声询问“怎么了，您需要什么嘛。”
蹩脚的普通话夹杂着浓重的口音，一双浑浊的眼睛央求似的问。
“西瓜，西瓜你们要吗？自家种的，又大又甜，价钱您来定，要不要西瓜啊，啊”
言最脑子发懵：“啊？这，叔您这是干嘛呢，我们这儿不收瓜”
“你们这儿，西瓜汁，西瓜汁，门口，看着给，好”老人急了说出的话全是口音旁人听不真切。
听着他的呜呜啦啦的一堆话言最更蒙了：“您是要一杯西瓜饮料吗？”
老人摆摆手，一字一句磕磕巴巴又认真的用蹩脚普通话回复着
“这瓜便宜卖给你们行不行啊，价钱随便给点就好，我不是骗子，真的。”
经历适时提醒：“先让他坐下吧。”
言最回头看他惊了一跳，扶着老人的胳膊请他坐下，老人执拗的不肯坐，言最对此很是无奈。
“为什么来这里卖瓜呢，我们这里是咖啡店”
问到这里老人眼睛湿润，满面悲凉。
眼泪顺着满脸的沟壑流淌下来，如同悲伤汇成的缓慢的小溪流。
“我儿子打电话说这里的西瓜又贵又够甜，我来给他送点瓜，可我来的时候没提前跟他说，他正跟朋友一块吃饭，我来他不认我还把我”
说到这里他已经哭的没有力气，弯着腰把肩上扛着的袋子泄力放在了地上才继续往下说。
“还把我从家里赶出来了。”
用手抹去了泪，苦涩问道，
“我，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怎么能这么对我，你说，他怎么就能这么对我啊！？”
言最心头酸涩，扶着他劝他坐下，自己去找老板问一问。
拗不过他老人连忙道谢，颤颤巍巍找了个没有人的地方才肯坐下，握住他的手，
“孩子，谢谢谢谢你，你跟你老板说说，我真不是骗子，我找了好几家店都说我是骗子，你一定要相信我，多少钱我都卖的，多少钱都行！”
看着老人心酸的描述，言最心里也不好受，忙安抚他。
经历在一旁将故事听了进去，在言最回头看他的间隙冲他招了招手。
言最到了跟前又示意他低头，在其耳边耳语“给他来杯热茶，有什么吃的也一并来点，你老板如果不想收这些瓜，就按市场上两倍的价钱我来付。”
“刷卡，给他换成现金。”经历把银行卡递给言最，顿了一下又开口“我这人怕麻烦，不想出面。”
言最整个耳朵都是麻的，低着头不敢跟他对视“你不怕他是骗子吗”
“这位小朋友，我觉得最基本的辨别真假的能力你应该是有的。”
言最蹭的火就上来了，直起腰一脸愤愤“你叫谁小朋友呢，真的假的我能看不出来吗，你觉得我看着像傻子吗”
经历讪讪的坐远了些，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逗他
“不好意思，这位帅哥你忙你的去吧。”
言最哼了一声扭头打完电话叫着宋初初装模作样的称瓜去了。
咖啡厅客人不多，虚度光阴的时候最是惬意，经历悠闲散漫的坐在不远处作壁上观。
老人为感谢他们拍拍身子就要下跪，言最惊慌失措的忙在他行动之前扶住他接下来的动作。
苦着脸道“伯伯你别这样，我们受不起您这大礼，况且这是交易，互惠互利的，您就别谢了。”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真的谢谢你们啊。”
“应该的应该的。”
经历悠哉的旁观，看到言最往这边瞥了一眼，诚惶诚恐的样子还没消散，不觉勾了勾唇。
许久老人走后，言最从后厨端着白茶和一块蛋糕拘谨的坐到经历对面
“我坐这儿了啊”说完也不等对方应声就坐下了。
经历看着对面的人把蛋糕推到他面前，开口道：“送你的”
“谢谢，”
面前人抿着嘴直勾勾的盯着他。
“但是我不喜欢吃甜食”
突然脸就垮下来了。
经历不免觉得好笑，怎么表情这么丰富，不动声色又把蛋糕推了回去“送给你吃吧。”
“那也行，我就不客气了。”笑容又重新回到脸上。
“对了，这是你的卡，西瓜市场价二块九毛八一斤，瓜有七十八斤重，按六块一斤，八十斤重，给了他四百八十块现金。白水免费，一份打包意大利肉酱面69元，一份三明治22，我怕他吃不饱还加了一份咖啡面包16，一共刷了您587元”
言最很认真的将账目一一列出，说话间气都不带喘的。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跟他说了那些食物都是友情赠送的，全都用的普通塑料袋装着”
经历无所谓的把放在桌上的卡收了起来“嗯。”
看着眼前人低头吃着蛋糕，小声地问“那个瓜我们老板没收，能不能送给我啊。”
经历突然想起自己是见过他的。
上次在健身房，他是那个言最的助理。
年龄看上去不大，自食其力一次打两份工，吃个蛋糕都这么开心。
再加上他此刻别扭的话，经历猜测着他大概是在校大学生利用假期来做兼职，又觉得自己人不错，自掏腰包用小蛋糕讨好自己去换那些免费瓜。
看着眼前人窘迫的样子，也不知怎么心头一软，“可以，你想要就都可以拿走。”
殊不知言最压根没和老板打电话说过这件事，此刻在经历眼中他的窘迫事实上是心虚。
“那太好了，谢谢你”看了经历一眼又塞了一口蛋糕在嘴里。
经历直接开口问了“你是上次健身房那个助理吧。”
言最猛地抬头，他居然认出他了。
经历笑了笑“挺好的。”
自食其力，锻炼能力，挺好的。
言最内心狂喜，挺好的！
“你最近很忙吗，都没见你…”回我消息。后半句没问出来。
“是挺忙，有个项目要做，还出了个差”所以一直没空来咖啡厅摸鱼，后半句经历也没有说出来。
言最尽量矜持的问“你下次什么时候来啊”
经历不免调侃“下次什么时候来倒是不知道，不过下次再来你可别又冒失的把我的饮品弄撒了”
“下次绝对不会。”言最一脸尴尬。
第一次是故意的，第二次是意外，怎么可能允许第三次发生。
经历没有回复。
“你真是个好人”言最不禁感叹。
经历笑笑“好人？你可真会说话，但是我不认同。”
当代社会除了拒绝表白居然还会有人把好人当形容词形容别人，倒也不是不妥，只是听起来实在尴尬。
“为什么不认同？”言最把脸杵近了些问。
“不要因为一件事就对别人妄下定义，我觉得我挺冷漠的。”
冷眼旁观的事他也不是没做过，可不想要积善行德的人设。
言最摇了摇头很认真的回答“冷漠和善良从来都不冲突啊。”
经历觉得这话说的很有意思“怎么说。”
“就比如，做两件好事八件坏事和做八件坏事两件好事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不能给人下定义。”
“你的意思是说就事论事，善和恶过于纯粹，不能拿来衡量人本身是吗。”
“对啊。”他说的话不经大脑有些逻辑不通，但道理都懂。
“你看你本来可以忽视的，但是，嗯…还是帮忙了。这本身就很难得，这，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好，这件事，还有你，就是好啊”
经历只是笑，呢喃着他的话：“是个好人。”
看到别人的苦难动了恻隐之心是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但是不伸出援手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人心难测。
人本来就没有义务去干涉他人的人生，但是他还是这样做了。
经历或许没发现，他骨子里的凉薄其实带着温热。
言最狂点头，眼神都亮了。
惹得经历看着他频频发笑。
不经世事的人总是不悲不叹，说话做人也真诚而热烈。
他年少时没能成为这样的人，却不妨碍他欣赏这样的个性。
经历转过头看向窗外，地上积水波纹四溅水光嚷嚷，灯光映衬下，夜晚似乎变得更迷离更加包罗万象。
回头时见眼前人因为自己变得拘谨的模样，这看似不怎么独特的一幕，此后却不知为何记了很久。
“你也很好。”经历想了一下，没再往下说。
“啊，是在夸我吧”
经历抬手看了一眼腕表站起身“谢谢你的蛋糕和茶”
“不用谢不用谢，蛋糕最后不还是被我吃了嘛”言最有些不好意思。“你要回家了吗”
“嗯。”
“那你家在哪儿”
“问这个做什么。”
“我要下班了，要是顺路想问问你能不能送我一程”
“我记得这个咖啡厅是营业到凌晨十二点，你确定你现在能下班吗。”
“当然可以，我们老板人比较好”言最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
才怪呢，反正加班的钱他也不稀罕。
“我住新区。”经历只说了个大体方位。
“那太不巧了，不顺路。”
“嗯。再见”挺好，他也没打算送。
“再见”
经历走到收银台和宋初初说了些什么，停留片刻才走出咖啡厅打着伞走入夜晚的雨幕中去。
言最急忙凑过去一脸殷切地看着宋初初。
宋初初真的看不过去他一脸不值钱的样子“他把你给他端过去的白茶和蛋糕钱付了。所以你自掏腰包的钱已经退回到你账户上了”
言最一脸春风，止不住的笑。
宋初初不忍直视“真不明白你在笑些什么啊。”
“我以为他都没有注意到我，可他说他记得我。说我很好，还夸我了，我们还聊了这么久，而且还付了蛋糕钱，可是蛋糕是我吃的啊。这还不值得开心吗”
言最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
“你搞清楚啊，蛋糕是你吃的，但也是你先买的。白茶是你弄撒的，可你送的那一杯也是他自己喝的。”
宋初初叹了一口气。
“他说记得你还夸了你，这是人情世故，给你付钱跟给刚才那个叔叔付钱有什么分别吗，这能说明什么？
这只能说明他人品好。你到底懂不懂啊”
言最听完分析有点懵。“不会吧，白高兴一场啊。”
“没关系啊，乐于做这种没有回报的好事总是让人觉得有趣，证明他值得你的喜欢。”
“他真的值得被人喜欢。”
言最看向窗外雨幕，难得的神情认真的回答，眼中被强烈的情绪所占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