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雾巷，零点的钟声。
海潮，脚步，坏掉的路灯。人的交谈声在空中飘远。
林绛不动声色地压低帽檐，疾步向前方走去，意图穿过杂乱的小巷。
与此同时，背后传来同样提速的脚步声。
有人在跟踪他。
是什么时候？林绛微眯双眼，神色凝重。
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反侦查能力是什么水平，即使无法碰瓷那些真正的大佬，比起大众水平来说还是绰绰有余。然而直到那个鬼魅身影故意露出破绽，他才恍然发现身后有人。
雨忽然下得更大了，豆大的水珠挂在帽上，一种本能驱使着他离开这里，肾上腺素开始升高，身体急促地发出危险警告。
该死。林绛无声骂了一句，再次加快了速度。
来者完全是怀着猫捉老鼠的心态，对方明明可以在不暴露自身存在的前提下对林绛下手，让林绛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没的，却非得故意露出马脚，让被跟踪者发现端倪。说白了就是玩猫捉耗子的把戏。
这种人搞不好有反社会倾向：性格傲慢、享受操控的快感……
正分析着，一阵轻快的歌声从风中传来。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
靠，真是变态！
几乎是听清楚那道声音的第一瞬间，林绛感到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他撒开腿狂奔。
一种无名的、神秘的恐惧忽然入侵了全身，使人开始头脑发蒙。
他并非胆子小，反而还心智稳定，可是如今却无法抵御那种恐惧。
开玩笑，在切实的危险降临前，绝对是能规避就规避的。
歌唱者听起来像十八岁上下的男性，年轻且不硬朗，音调低沉又慵懒，正好附和了林绛之前的侧写：
游刃有余、享受操控的快感，能从他人的恐惧中得到正向的情绪反馈。
在这种情景下，任何维持现状的举动都是没必要的，平衡迟早会被打破，先手会占优。
猛烈的心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对自己说道：认真一点。
平日里一分钟就能走出的巷子，现在却好似变得无穷无尽，明明道路的出口就在前方，可是，为什么却感觉和它相隔了十万八千里……
洗衣粉的味道出现，清晰地刺入林绛的嗅觉，他从混乱的思考中抽身，侧头一看，发现旁边有个小棚，正挂着灰深的衣服。
……他刚刚路过了这里。
来自余光的记忆说：唯一不同的是，之前，窗户里的灯没有亮起。
“啪嗒啪嗒”，是鞋底大力踩上水面的声音，那道平静的男声好像完全放弃了伪装，借此以鼓点，继续歌唱。
“Happy birthday to youuuu~”
一个令人窒息的拉长。
一个令人窒息的停顿。
“哼哼~”
背后之人清脆地笑起来，接着，他忽然加重了语气，似乎在笑。
男声的语调逐渐高昂起来，用近乎粗鲁的方式咬字。
“...HAPPY BIRTHDAY TO YOU! ”
见鬼了！
林绛忽然意识到不能这么跑下去，他恐怕真的遇到鬼了。
细薄金属碰撞发出的悦耳声隔着雨幕传来，在一片朦胧中却十分分明，他喉结滚动，机械地转头。
还没完全转过去，那道折磨人神经的声音却猛然增大！
尖锐疯狂的笑声如同一把锋利的剪刀，直截捅入耳膜。
这绝不是精神正常的人能发出的笑声。
林绛几乎绝望地冒出这个想法。
常言道：不要惹精神病，因为他们肾上腺素比常人飚得更快。
下一个瞬间，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没入他还没完成彻底转向的背中。
他低下头，看见刀尖从前腹中冒出。
剧痛袭来，令人站不稳，直接扑着摔向前方。又脏又湿的石子硌住他的膝盖、手掌，还有苍白的脸，灼烧的痛感缓缓流出，混入石板上冰冷的积水。
血。
黑色的帽子从头顶脱落，盖住了飘满雨水的眼。
我天呢这是多大的力气……明明他离我还有大概十米远，怎么可能在背后捅我一刀的？
思绪迷离又高昂，倒在地上的红发青年想动动手，将上半身支起；然而无论意志怎样强烈地挣扎，四肢都像散架了一样。
于是最终他只是用手指蹭了蹭路面。
凶手没有任何动作，在一片白光中，他那像子弹上膛一样爽快的笑声再度飞来。
一个有精神病、还反社会的鬼……
……他口的，天下无敌。
这是林绛丧失意识前最后的想法。
＊
一盆冷水朝他的脸上喷来，林绛混然惊醒，猛烈地挣扎起来。那个无意识动作的过程还未完，刺眼的白光就冲向他刚醒来的眼睛，林绛难受地闭上眼，感知到眼皮的高频颤抖。
意识回笼。
有什么东西正绑着他，他坐在一把椅子上，嘴上粘着胶带。
绳子？奇怪，没感受到明显的伤口……我是不是变成鬼了？
周围哄闹一片，将乱七八糟的思维挤出林绛脑海，他发动着全身的感官感知，心说：有回声，这里应该是个大型的室内建筑。
他微不可察地掀开丁点眼皮，什么都还没看清楚，麦克风因接触不良而产生的尖声先一步出现。
刺得他又抖了一下。
“哈喽！各位绅士小姐们！好久不见，这里是‘地狱砰砰砰’戈登·威尔什，全九塔最受欢迎的芳心纵火犯——让我听见你们热情的尖叫声！”
这声音雄健有力，是三四十岁的男性才能发出的。
林绛适应了光线，彻底睁开眼睛，却看见了这辈子见过最惊悚的一幕：
他现在似乎在一个宽阔的舞台上，台下座无虚席。
然而观众们的样貌，就颇有些不尽如人意了。
几乎有三分之一都是尸体的模样！林绛粗略扫过一眼，发现各种死法的死样都有，无论面目再如何狰狞或者夸张，他们都平静安稳地坐着，不做出任何微小的动作。又黑又小的飞虫环绕在他们身边，似乎是成群结队的苍蝇。
一阵恶心和茫然涌上心头。
这是哪儿？
他按住思绪，继续扫视。
大概四分之一的观众浑身上下裹满白布，如同刚从土里爬出来的木乃伊。
比这个比例更少的则是一些奇形怪状的生物：绿色的哥布林、皮肤松软无力的侏儒、俩大门牙垂在地上的人形兔子、上半身是鱼下半身是人的鱼人……
还有一些传统意义上连生物都不是的东西：譬如一台电视、一个漂浮在空中有鼻子有眼的网球、一张聚成人形的白色床单、一个蹦蹦跳跳的置物架……
除此之外，还有很少一部分看上去是完整又健全的人类，他们大多打扮得华丽精致，如同画里走出的贵族，令林绛一下子穿越回几百年前的欧洲。
他抬头四处看了看，发现整个舞台的布置也十分古典，但就目光所及，还是能看见一些现代的设施。
台上的人还在说话，林绛望过去——
好消息，是人形。
坏消息，只是有人形。
那是一个很高、四肢修长的男性身影，穿着一身火红的西服，脚上蹬着一双经典款式的皮鞋。
他裸露出的皮肤全部是红色的，包括脸。男人的眼十分细长，瞳孔却很小，趋近于一个点，看不清是什么颜色。
再仔细一看，他的右眼似乎是双瞳，也就是内有两个瞳孔。
但最惹人注意的还是他那头橙红的发，不，那是一团燃烧的火焰，没有任何头发应该存在的明暗关系或是光泽。那就是一团火，末端正不断漂浮变化，周围有火星缭绕。
林绛的手还在背后摸索着绳子，大脑却要停止响应了。
不待他思考些什么，如雷的掌声和欢呼声便冲上天花板，自称“戈登·威尔什”的人型生物继续用他那高亢的声音主持道：
“呜呼！感谢各位来客对鄙人的大力支持！那，让我们就此步入正题——”
场内顿时安静，只有昆虫的“嗡嗡”声聚成一团。威尔什侧过身子朝向林绛，却没转头，他的声音中气十足，自带戏谑和戏剧感：
“啊哈，让我们看看，今天这位朋友的死亡简直太可惜了！作为恶魔，在下哀其光辉呐——在狭小的巷子里被一刀致命，连呼救都不曾发出过一声！”
这声音简直要让林绛PTSD发作了，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份给他的感觉和巷中那个神经病一模一样，危险又荒诞。
等等，所以他是真的死了？
灯光忽地暗下来，林绛低头，在地板上看见自己的影子。
身后传来熟悉的雨声，他听见自己的呼吸与背景音逐步重叠。
……急促的脚步，还有轻巧的脚步。
一些微小的细节开始在脑中弹出，林绛忽然感觉头晕眼花，口腔又黏又干，心跳声重如擂鼓，敲打着他的血管收缩。他明白了，自己的背后正有一块巨大的屏幕，播放着他的死亡回放。
台上台下是多么安静，银幕中落下的大雨又是那么无力，连刀尖划开水珠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生日歌又响起，林绛低着眼，看向观众席。
那些奇异怪物如同见了什么更可怕的东西，纷纷露出惊恐的神色，长大嘴巴；坐在前排的贵气小姐用羽毛扇遮掩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瞪得溜圆的眼，脱离了眼眶：她的眼珠子背后似乎是一截弹簧。
或许他们看到了凶手的真面貌。林绛这样想着，又看向台上。
出人意料，这个自称“恶魔”的主持人满头的火发正竖起，像是被雷劈了一样，他的后背处隆起两个小尖团，撑着毛呢的外套，有什么呼之欲出。
“噗嗤”，是血肉被捅穿的声音。
听见这声响，腹部再次传来抽痛，林绛倒吸一口凉气。
真就PTSD啊。
投影暗下去，前排的灯光却没亮起。
威尔什尝试用他那干涩的嗓音挽回气氛：“嘿，灯光组，别傻愣着了，快拿你们的高功率电灯射瞎客人的眼。”
可惜没有哪个怪奇来客哄堂大笑，他们神色古怪地注视着舞台正中央。
见状，威尔什啧了一声，大步流星走过来，撕下了林绛嘴上的胶带，用不耐烦的声音吼道：
“你的名字是什么？”
林绛警惕地盯着他，缓缓说道：“林绛。”
“林绛？不错的名字。”威尔什点点头，凭空掏出一张白纸，将其粗暴地塞入林绛的口中。
“计划有变。没能用讥笑讽刺迎接你的到来，着实是地狱的失职。”他拍了拍手掌，咧出一个巨大的笑容，“祝您在新的新手副本中玩得愉快。”
林绛一脸懵逼，却突然被威尔什的大手抓住领子拎了起来。粗糙的绳子被硬生生扯断，火辣辣的疼痛袭来，他抬起头，却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一片火不知道从哪里烧起来，在观众席上极速蔓延，尖叫声顿时此起彼伏，混乱中不乏有人想冲上舞台。戈登·威尔什露出一口健康的大白牙，发出疯狂的大笑。
“我的职业生涯绝不允许出现失误！”
那笑声和雨夜疯子简直师出同门，林绛说不了话，手脚也用不上力，只能瞪着眼睛，希望这位恶魔能看看他。
然而，人生哪有一帆风顺的。
一个白色的洞口出现在舞台中央，威尔什将他随手扔进去，霎时间，那荒诞的剧院就湮灭在了光中。
同一天遇到两个精神病，林绛要怀疑自己才是精神病了。
作者有话要说：20230921：因为码字软件的原因，有时候我会少复制一段内容/软件不保存我的修改，所以可能会偶尔出现剧情不连贯的情况！请多多包涵TT
以及今早起来发现第一章长了近20个点击，没忍住看下自己都写了些什么……嗯，好像有点文丑，改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