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哥，给你坦白个事儿。”

肖立云笑嘻嘻道：“其实昨晚我也遇到那个鬼了，不过是在梦里。唉，那可真是个噩梦。”

他点了点腕表：“我惊醒的时候，是在01:51。”

鬼来敲林绛房间门时正是01:11，离开的时间是01:31。

果然，每个晚上，它在每个人身上的停留时间有且仅有20分钟。

但，这也说明了一件事：

肖立云所属的“欺骗”排在林绛的“嫉妒”之后，屈居第三。

“那我也跟你坦白件事，”林绛笑起来，盯着肖立云，“今晚，鬼未必会去找剩下的人。”

“……啊？”

“你想啊，如果推理成立，你、我还有邹小灵，会是这群人中对鬼怪吸引力最大的人。除非有某种约束的规则存在，鬼肯定会永远优先寻找我们。”

“……”

大男孩拾起碎掉的表情，又缓缓道：“好吧。那你为什么要这么跟他们说？”

“搅浑水罢了。细心点都能发现我话中的漏洞。”林绛给了他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肖立云点点头，不知道是真懂还是假懂，但林绛觉得他应该没懂。

台阶都递到这里了，最晚到明天，应该就会有人出手。

听了林绛的话，若相信林绛和邹小灵在今晚绝对不会被鬼找上，那么，对于有心之人而言，今晚就是杀了他们的最好时机。

既然没有鬼会来找他们，那么这个有心之人需要对付的，有且仅有人类。

邹小灵因为不在自己的房间内躲过一劫，那么其他玩家也可以复制这条路。

而如今，邹小灵的房间无法再住人，她只能和程慧同住。

林绛跳出自己的视角。

如果在这个时机上，他想要找人下手。

那么，首选的——就是他自己。

一个各方面都不出众的男性青年，身材甚至看起来算得上羸弱，但说出的话意外地唬人。

保不齐是匹黑马，会威胁到谁谁谁的前路，譬如那位“非首次玩家”。

当然，如果“有心之人”谨慎一些，发现了漏洞，想要再过一天观望一下鬼怪寻人的规律，对林绛也没什么坏处。

毕竟他只是想钓鱼，无论钓上来谁。

只要知道总会有鱼来，谁还没点儿耐心呢？

徐徐图谋，诱而杀之。

分别前，肖立云问，今晚要不要和他一起睡。

得到了林绛疑问的眼神，男人笑道：“那个鬼来找我都是入梦的，我这应该比你那安全。再说了，如果真有些什么，还可以相互照顾下。”

林绛笑笑，婉拒了。

肖立云盯了他三秒，忽然问：“你……”

在他人离开之前，会一直保持微笑目送的林绛：“嗯？”

“聊会儿天呗。”肖立云一屁股坐下，笑道，“反正还没那么晚。”

＊

穆睿才最近感觉自己很不对劲，尤其是在来到这座奇怪的孤岛别墅后。

昨晚他睡得不怎么样，但诡奇噩梦困扰着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梦里，似乎有一个浑身漆黑的怪物在盯着他。

怪物没有五官，没有四肢，仅仅是一片黑色。

没有任何恶意传来，穆睿才甚至能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一种亲切的熟悉感，仿佛自己与它同根同源，甚至隐隐有着殊途同归的趋势。

“殊途同归。”

这个词忽地冒出来，占据了他的思绪，让他几乎一整天都在恍惚。

今天吃完晚饭后，他坐在沙发上发呆，不知不觉间又睡了过去。

明明活着的时候入睡都十分困难，现在半死不活的，睡眠质量反而好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个小梦与之前的相比，有些不同。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推一下镜框，然而却推了个空气。

穆睿才看见自己的手若无其事地收回来，接着打开面前桌上的手机。那是一部很破很重的黑色手机，看型号至少已经是六年前买的了。

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的视野边界有一缕垂下的黑色长发。

——所以，在这个梦里，他是女人吗？

穆睿才控制不了这幅躯体，只能继续看着它做事，心中的怪异感却越来越深。

粗糙的手唤醒并不灵敏的屏幕，又行云流水地打开通讯录，拨通了最顶上的那个联系人，这样的动作仿佛已重复过千次万次。

嘟，嘟，嘟……

第一次没有接通。

急促的呼吸响起，隐隐有着啜泣的意思。这双手好似带上了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紧接着打了第二通和第三通。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一遍又一遍。

终于，在不知道多少遍后，终于有人接通了这通电话。

电子音乐和交谈的人声交错，接着慢慢远去，对方应该是寻找了一个稍微安静点的地方，从头到尾句话也不说，好似在等待着屏幕另一头的人先开口。

慌乱的女人败下阵来，道：“肖枫，我知道这样说很对不起你，但还是想问问，我前几天给你的那笔钱，你能不能先还给我一部分？我妈妈最近……”

咔哒，听筒里传来打火机的声音，正巧打断了精心演练过的说词。那个男人反问道：

“既然你知道这样说会很对不起我，那为什么还要说出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女人急着否认，提高了音量。

“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大声，”肖枫道，“跟你说了好多次了，你这样会吓到我的，但你怎么就是不改呢？”

他没给女人留下任何插话的气口，火大地谴责，却又带着点儿似有若无的哽咽：

“我们刚认识那会儿，我就告诉过你，我在高中的时候差点被一个女的欺负到死。你大声说话的样子特别像她，尤其是那种急冲冲的语气，感觉在逼我似的。”

讲到这里，他就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漏出一点痛苦的喘息。

手机面前的女人几乎慌乱地捧起手机，把脸贴过去：“肖枫，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有逼你，我爱你。”

“你别再用那么亲昵的称呼叫我了。就喊我现在的名字，肖立云吧。”

穆睿才呆了。

一股冷意跨过梦境的界限，直达胸膛，又向四肢蔓延，令他无心思考。

肖枫……

肖枫……

他还记得他刚上高中时，班里那个被所有人瞧不起的小男孩，名字就叫做肖枫。

这个名字，几乎夜夜都出现在他的噩梦里。

穆睿才挣扎着想要从梦中醒来，他感到自己分成了两半，一半痛苦万分，另一半也痛苦万分，只是依旧在与手机对面的那个男人周旋，想要拿回借给对方的钱。

女生极力克制的声音飘远，眼前的一切都渐渐溶为一片白色的亮光。

意识再次清晰时，他发现自己身处一条长长的小巷。

粗鲁的蝉鸣声传来，显然此时正值热夏。毒辣的阳光没有受到任何遮挡，笔直地落在他身前，十分刺眼。

一只属于男性青少年的手搭在他的肩上，相应的声音也从背后传来：

“穆睿才，你刚刚转到我们班级，当然要学着融入我们啊。”

那只手看似大大咧咧不拘一格，实则在暗自用力，死死扣住穆睿才的肩膀。

声音又在耳旁响起，不过这次小了很多，好像只说给他一个人听。

“……穆睿才，我这是在帮你。你做个样子随便打他一下就好了，不然你也会被那些人盯上。

“你应该不想像肖枫那样吧？”

扣住肩膀的手卸了力，穆睿才没有回头，缓缓抬起了眼，僵硬地转动着眼珠，打量周围的情况。

数十个穿着白色校服的少年少女聚在一起，围着角落中一个灰头土脸的男生。

此时此刻，二十多只眼睛都齐齐盯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步动作。仿佛在无声地催促：穆睿才，你想怎么做？是想被欺负，还是来和我们一起欺负他？

十五岁的穆睿才指尖发白。

两秒后，从布满灰尘的地上捡起一根断了的水管，迎着太阳和那群少男少女玩味的目光，走了上去，扬起手臂——

砰！

这是第一下，狠狠劈向了男生鲜活的身躯，又在动作末尾擦着他的校服衣角而过，敲在旁边的破铜烂铁上。

钢铁相撞发出极大的闷响声，穆睿才艰难地眨眼，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相机的“咔嚓”。

那个被打的孩子硬生生挨了一棍，也不躲，只是拿手臂护住了头颅。

缝隙中，他露出猩红的双眼，带着无比的狠意直直看向穆睿才。

但是穆睿才知道，他不是在看自己。

不知道谁鼓起了掌，口哨声与喝彩此起彼伏。

“再来一下！”

穆睿才没有回头，他知道这是学生中的老大在说话。那是个嗓门很大的女生，总是戴着一个夸张的粉色蝴蝶结发夹，上面还挂着颗硕大的玻璃珠。他总觉得她像是蜂群中的蜂后，被众星捧月。

他深吸口气，集中注意力，瞪着那个名叫肖枫的男孩，期望对方能意会到他的意思：

你看到了，这真的不是我想打你的。

“蜂后”家庭优渥，父亲又是学校的股东，她在学校里只手遮天，我们怎么能、又能怎么样反抗她呢？

……

穆睿才从梦中惊醒，开始回味着这一切。

和以往不同，今天他记得自己在梦中经历的每一个细节，包括电话的忙音，或是水管砸在人体上所发出的声音。

他整理着思绪，心想：我怎么会把肖立云和肖枫联想到一切。

潜意识也太离谱了，难道就因为他们都姓肖么？

他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却依旧感觉口渴难耐。往常每天到这个点，他都必须服用抗抑郁药物，何况今天还被那个姓金的女生狠狠刺激了一把，想起来一些往事。

来到别墅后肯定没这个服药的条件了，不过好在戒断反应也没有出现。

毕竟他已经死了。

穆睿才有些恍惚，心乱如麻，脑中不自觉浮现出一个红发的身影。

他想：那个人看起来温和又友善，我或许可以找他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