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寥寥的竞技场，灯光代替了时间的概念。脚底摩擦在擂台的边缘，震耳欲聋的虎啸时断时续，赵礼杰双手撑地，逐渐感受到大脑的缺氧。

娄运峰吃亏就吃亏在进场的时间太短，内景对空间的封锁难以面面俱到。再等几分钟，等他把内景铺开，抓住其中属于高天亮的波动……就能避开梧桐和木木虚幻的身体，然后碰到他本人。

对方仍在尽力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出手一次比一次犀利，带着可怖的气势穿梭在他的视线盲区当中。

“何必呢，你们EDG家大业大的，什么时候差首都这点施舍了。”高天亮幽幽地同他绕着圈子，步伐坚定，话语间略夹杂几声咳嗽，“两败俱伤也不过是给议会更大的空子钻，对谁都划不来。”

赵礼杰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定定地望着眼前人，只能低声说道：

“对不起……我今天，有必须要赢的理由。”

晃眼的灯光像是一扎扎丝线从天幕垂落绕在侧，束手束脚。赵礼杰眼角被撞得青了一大块，修长白皙的十指关节沁着血，不知是何时碰伤的。高天亮同样挺直了腰，正视前方狼狈喘息的少年——比他高挑、稚嫩，更像一根竹竿在来回闪避。

内景、内景、内景……精神世界与现实世界交织的复杂着实是赵礼杰平生未见。年轻人头痛欲裂，眼前条条漆黑的界限划在斑驳混乱之中，要赢这一局，恐怕比他想象中更难。他不知道高天亮是如何做到的，甚至一分可靠的猜测也无。

这难道是他们上次见面时对方的实力？FPX一直以来都藏着如此大的杀招吗？又或者是精通毒理药学的那位，留下了什么。

还差几厘米，好像永远差这几厘米——连对方的衣角都碰不到。赵礼杰，冷静，想想老师会怎么做。

少年思索间鬓角渗出细密的汗来，白虎始料未及的一扑，险些让他把脚扭了。他能注意到Tian呼吸的节奏愈发混乱，可他自己的状态更糟。

没有用，老师也没应付过这种家伙吧，当然不会有什么计划可循。

那就随机应变吧。赵礼杰心下一横，瞄着两只猛虎皮毛的缝隙一侧身，虎爪在脖颈擦出鲜艳的血丝，他顺势摸出怀里薄如蝉翼的小刀，先刺后劈，极细的发丝从他手背滑下。

联盟第一刺客的东西，确实好用。

瘦削的小臂死死架在高天亮肩胛，赵礼杰带着人一转，兀地朝梧桐撞去。

高天亮狠命一挣，反手捅在他腰侧。不料赵礼杰却仿佛算到他这步似的，不闪不避，左手直直冲着他前胸空出的罩门而去。两股滂沱的意识层面的力量于二人周身荡开，赤金的虎龇出利齿尖牙，顿住脚步狂躁不安地立在原地低低嘶吼，不复温顺的眼神紧盯它脆弱的猎物。

严重的失血使赵礼杰脸色煞白，体能上的优势已不存在，他倚仗的无疑是术士的本能，或者运气更多。他在赌多年刻苦勤勉的积淀，赌高天亮透支内景戒备的色厉内荏，赌自己面对人生中首次重要决断时足够冷静理智

——他赌赢了。

大雪封闭的世界远比现实安静，骤然的肃穆与严寒几乎穿透他温热的身体。

刻骨的记忆扭曲了高天亮内景的模样，他的脑海竭尽全力阻挡着任何形式的窥伺、试探。赵礼杰隐隐觉得暴雪背后藏着稀疏的人影，但疼痛和冰冷将他禁锢在局外人的视角。

就在此时，竞技场的大门轰然打开，侍卫的血粗糙地溅在把手上，一个全然算不上修长挺拔的人影走进来，身后两人一高一矮气势斐然，没穿着任何一支队伍的队服，阵营却醒目异常。

正是姬星、朴到贤和李炫君。

……

时间倒回半小时前。

首都塔的电力正在紧急恢复，朴到贤闪身躲过一颗越过头顶的子弹，射出子弹的人下一刻便被背后手腕纤细的雇佣兵抹了脖子。借由田野的内景牵线搭桥，他的视角已经能和李炫君初步共享，在这种狭窄的空间恰好不必费心掌控。

刺耳的警报落后他们两步，朴到贤嘴角不自觉浮起点笑意，枪声所指皆是瘫软倒地的尸体。李炫君的刀若即若离，年轻人的双眼熠熠生辉，宛如被捡回家的孩子悄悄掀起了佯装乖巧的面具。

朴到贤忽愣怔了一下，一段疯狂的回忆在他闭锁的内景里翻涌：过去的某个时间，和某个……某几个被他忘记名字的人，他做过类似的事，被人追杀……

“到贤！”李炫君的嗓音让他瞬间惊醒，虎口骤然一疼，枪被身着制服的侍卫截下。朴到贤猛地一脚踹在对方胸口，用枪托砸碎了他的脑袋。内景中不断有丝绒般的触手企图侵入，可他本就是烈焰炙烤的一团，无比滚烫焦灼的凝结体，除了田野谁都触碰不得的巨大的麻烦。

精致砖瓦遮蔽下的议会仿佛真的以为一套监控流程就能掣肘一个军区……RNG掩护降落的一架小型飞机不值得在意，一个没塔楼登记身份的异人当然更不值得——尽管那个人的名字叫李炫君。一个你大可以忽视他，但必会自食其果的家伙。

地图是李炫君弄到的，朴到贤一点也不奇怪，青年深知全联盟都认他这位队友的门路，LPL首都塔的术士也不过是过程中小小的波折。他并不抱有百分百的信心，可同样也没任何对自己会失误的顾虑。遗落的记忆由缺憾变成他的铠甲，一种对如今的队伍、如今的同行者毫无保留的交付。

“一会我带阿布先走，你解决后面那些玩意。”李炫君的刀插回腰间，两把□□熟练地上膛。朴到贤不免留神瞥了一眼，田野提过的，两把多年未曾杀人的枪。

“为什么。”他的语气拿捏得还欠火候，单纯的疑问倒像是质询。为什么弃置那么多年的习惯，和某段时光一起埋葬的纪念，要重新启封。

窗外迎着暴风雪刮起一阵汹涌的风，李炫君只是笑，第一颗子弹崩掉了两指宽的密码锁。

“枪是要血开封的，到贤你说是不是？”

流畅的小臂线条紧绷了三秒钟，朴到贤使劲拽开厚重的铁门，反手毙了一个潜伏在上层楼的狙击手。窸窸窣窣的脚步莫名安静下来，朴到贤对同类的感知总是灵敏，他知道前方不会再有阻拦。

然后一颗子弹贯穿了他的肩膀。

李炫君第一时间回头护住他，猛地用力把人拉进四角局促的幽禁室，才看见坐在一旁的姬星。中年人的神色疲倦却不至于狼狈，保养的很好的皮肤罕见地透出些许苍白。

“出了点小问题，咱先缓缓哈，布神。”李炫君直接堵上冰凉的大门，撇着嘴冻得一哆嗦。朴到贤靠在门侧，他的伤是贯穿伤，子弹没留在体内可血流个不停。异人极其擅长锻炼，甚至称得上是在锻造自己的肌肉和骨骼，朴到贤死死捂住伤口止血，还没想明白是谁能不泄露一丝内景波动给他一枪。

“议会搞出来的东西，和送去东北的远距离武器是一套生产线。”姬星皱紧了眉，他站直身子李炫君方发现他脚腕被扣上了一个金属制的圆环，闪烁着令人不悦的红色的光。

保障普通人权益的法律法规从异人诞生那天开始就俨然成为LPL最脆弱又最尖利的武器，即使如此异人占据的社会资源依旧呈现倾斜的态势，如果说常主席这样的人不去想办法，反而是很奇怪。

“这就是他和金正均达成的协议吧，用原石弄出来的技术，亏他真以为自己高明……”门口传来令人牙酸的重击声，李炫君语气讪讪，嘲讽之意溢于言表。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六点四十三分。

……

朴到贤和李炫君的出现让精通权谋算计的政治家们多少有些惊慌。两人衣服上的血都未凝固，滴在反射出他们眉眼的地板上，像绽开的玫瑰花。

姬星……他们或许不认识两个凶残的打手，但这两个字早已在心底和舌尖咀嚼良久。他们曾经的财政部长，温和友善、八面玲珑的面皮下是人尽皆知的铁腕手段。他的存在对某些人而言就是桎梏，就是不需要理由的愤懑。他生来便注定是潜伏在幕后的那类人，你常常会因为扎手的挑衅者们忽略他，却无时无刻不被外界警醒，被他松泛筋骨时不加掩饰的噪音警醒。

朴到贤比李炫君快了一步，洁白得一尘不染的天花板叫喧嚣的子弹划开血淋淋的口子，尖锐的灰土碎石铺天盖地砸向所有人头顶。赵礼杰迅速闪身退到台下，高天亮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田野压着余峻嘉不许他起身，遥遥朝姬星点头致意，瞧见朴到贤肩膀包裹渗血的一大团布料狠狠皱了眉，目送他把枪抵在观战席首位的脑袋上。

明凯要是知道当年设计的线路被他们这么用，应该会相当满意吧。

“年轻人你考虑清楚，挟持并威胁议会的最高领导人，你担得起这个责任，EDG也担得起吗？”常主席涨红的脸白下去，仍是十足镇定的模样，似乎笃定东南到底不过七大区之一，没有钳制中央的底气。

年轻人的枪口稳稳对准他的太阳穴，表情全无压力。

“听不懂啊。”朴到贤悠悠啧了一下，抡起枪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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