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贺茂家的时候还是春天，但马上时节就变成了秋天。忠行大人最近去贺茂神社了，没有时间看管我们，也只能拜托祥子夫人看管我们。但是祥子夫人还是中宫的教师，自然也不能天天待在家里，等我们吵得她头疼。这一日，保宪悄悄跑过来，后面跟着他的猫又。

“反正在家里也闷得很，不如我们跑出去玩吧。”

“出去玩自然好，但是我们要去哪里呢？”

保宪苦苦思索了一会，眼前一亮。

“我听说大江山那里有很多的鬼怪精灵，不如我们去那里抓式神吧。”

保宪在夏天的时候就开始练习收复式神了。平安京的鬼怪很多，也有不少和人居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仲夏时节，一直白色的鸟飞到了保宪的屋子里。但是别保宪发现是一只天狗，就扣下来收为式神。不就那只天狗又带来了自己的妻子，一并服侍保宪。昨天保宪把一枚落叶化成的式神，可能是因为他的法力还不够，也许是因为秋天本来就是叶子耗尽生命的时候，他的式神只存在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的时候就消失无踪，只留下那一枚落叶躺在他身边。

“可是我们要怎么去大江山的地界呢？”

“忠行大人不是交我们遁地之术了吗。”晴明斜倚着沙罗院子里的篱笆，悠然地吐出一句。

晴明和保宪之所以努力学习遁地之术，还是主要为了去鸭川抓鱼方便。不过忠行大人和祥子夫人不在家的时候，我们四个人也常常在保宪的院子里架一堆柴火，让忠行大人的式神帮忙烤鱼。

等晴明告诉我们可以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大江山的地界。大江山的空气十分清爽，这样的感觉只有我在伊势神宫的时候才有。正好是秋日，树叶簌簌地飘落，宁静无声。落叶堆得很厚，坐上去软软的。我和沙罗拿着叶梗比试谁的梗更好。晴明保宪本来是不屑于这种游戏的，但是看了一会也觉得好玩，就四下寻找落叶，变化成各种各样的式神，让后让式神们相互比试。偶尔有野兔从旁边的树干略过，好像一支灰色的箭。

“也不知道这里哪里有什么精灵鬼怪。保宪你是不是在骗我。”沙罗去扯保宪的衣服。

“没有啊，我前几天听到父亲说大江山这里有妖怪的。”

“可是式神是妖怪吗？”

“不是妖怪的话又是什么啊。”

“像我的阿绿就是一株草啊。”

我隐隐觉得气氛渐渐变得怪异起来，四下张望着。晴明一直斜靠着树干，看着地面。

“晴明，你觉得这里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不知道。”晴明的脸上也换成了少见的严肃之色。“我觉得这里有点不对劲。也许我们应该早点离开这里。”

我正想去告诉沙罗和保宪赶紧离开，晴明倚靠的树干中就走出了一个穿着绿色衣服的人。

“但是现在想走也来不及了，大江山不是随便可以出入的地方啊。”

晴明匆匆退到我身边，可是沙罗和保宪却不见了。

“我先吸引住他，你去找沙罗和保宪。”晴明说着就冲向了那个人。晴明是很少用命令的语气与人说话的。平日里的晴明总是一副闲散的样子，但是刚才他无意间展露了自己的棱角。

我不知道沙罗和保宪究竟去了何处，只知道我必须找到他们。山风拂过我的身体，略过我的鼻腔。但是先前的清新味道不再，转而是浓浓的血腥味。

沙罗抱着保宪坐在地上，保宪的衣服被鲜血染透，已经昏过去不省人事了。四周躺着鬼怪或是死去或是残破的躯体。沙罗颤抖着，脸色苍白。

“沙罗，沙罗你怎么样！”

“哥哥，哥哥他不会死掉吧。”沙罗的声音也有些发抖，但是还没有失控地摇晃保宪。

“保宪一定会没事的，你现在施展遁地术带保宪回家，然后让忠行大人的式神去找忠行大人。”

沙罗颤抖着点点头，我听见后面有脚步声传来，我看到沙罗的眼中又漫上了恐惧，我就知道那不是晴明。

“两位美丽的小姐如果不去我的宫殿坐一坐就离开大江山岂不是我的过失？”来人的声音很是张狂。

“不速之客，怎敢劳烦阁下？”我转过身去，看见一个红衣少年和一群鬼怪围了上来。少年长的很是俊美，让人见之忘俗。鬼怪也是形形色色，至少有几百只围住了我们。周围阴风阵阵。晴明被绿衣人抓着，我看到那个人身上也留着血，可是晴明看上去更加痛苦，左臂以一个奇怪的动作扭曲着，应该是手臂已经断了。绿衣人看见我在看他，笑了笑，捏住了晴明的手臂。

我看到晴明额上的冷汗簌簌滑落，但是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一个是白狐之子，一个是唐国来客。这样贵重的身份，也是我们的同胞。我怎么能让你们白来一次呢？”说话的红衣少年人应该是比那个绿衣人身份更加贵重吧。至少在他说话的时候，不仅仅是绿衣人，连周围的鬼怪都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沙罗，如果我和晴明死在这里，我希望忠行大人会给我们收尸。”说出这样的话的我，是已经放弃任何希望了吧。我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他们。我已经感到红衣少年的五行属火，而绿衣人的五行属木。我想起来忠行大人教我阴阳术时第一天说的话。

“海记，你和你的名字一样，是属于海洋的。因此你对水格外敏感。不管哪里有水源，你都会最快地找到。”

“所以如果晴明的五行是土，保宪的五行是金，沙罗的五行是木，那么我就是水。”

“是啊。海记还是个聪明的孩子啊。”

可是忠行大人，我面前的人的法力是远远在我之上的啊。现在又该怎么办。如果大地给我一条水脉就好了。

想着想着觉得脚下的地面有些凉意，我听到了水在地底流动的声音。如果是天照大神听见了我的祈愿，真的给我留下一扇可以走出去的门呢？

“保宪和晴明受了伤，如果不给他们疗伤也没有显出您做东的诚意吧。”

“你这个放肆的小丫头，竟然这样对酒吞殿下说话。”绿衣人恶狠狠地盯着我。

“茨木，无需多言。”被叫做酒吞殿下的人向我走来。他看着我的眼睛。

“你是让我放了你们吗？”

“可是我怎么能相信一个妖魔会放掉他面前的猎物。酒吞殿，您见过山中的猛兽放过受伤的弱小动物吗？”

酒吞哈哈大笑：“那你就自己承认你们是弱者吗？”

我笑了：“并不是，酒吞殿。我曾经见过山中的兔子躲避鹰的抓捕，在奔跑的时候会翻转过来身子，用自己的全部力量在合适的时候蹬向鹰的胸腹。虽然对于鹰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但是兔子却可以因此有活命的机会。”

绿衣人刚想说什么，在他脚边一声炸响，大地开裂，从地底冲出来的水龙迫使他退后了几步。

“沙罗，带晴明他们走。”

“你以为你们走的了吗？”绿衣人此时踩着一片叶子浮在水上，周身悬浮着绿色的光芒。

“如果是我想让他们走，那我一定做得到。”

第一次透支自己的灵力是在鸭川和保宪晴明抓鱼的时候。正好应了他们的建议，操控水流驱赶鱼向我们拉起的网的方向游动。那晚连家中的侍卫们都分到了鱼，我却只能昏睡不行。直到家中剩下最后一条香鱼的时候，我才醒过来。但是鱼早就被猫又叼走了。

第二条水龙的出现暂且拖住了绿衣人的动作。沙罗他们已经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看到火焰把水龙吞噬，逐渐生成不断向上的蒸汽，就好像我以前看着母亲蒸鱼一样，那样曲折的线条。

好累。我觉得自己的全部力气已经被榨干了，只能在鬼怪的注释中缓缓坐到地上。我看到火焰中的酒吞嘴角挂着一抹笑意。也许是因为他的鬼怪有了食物吧。一直拖着尾巴的牛身狗头的妖魔凑到我的面前，我看到它白惨惨的獠牙。鬼怪身上所带的瘴气在周边围绕着，让我无法呼吸。

绿衣人走过来，鬼怪为他让出一条路。我只能大口地喘息着，被他拎起来，拎到酒吞的面前，再被狠狠地摔到地上。

“你还是第一个在我面前放走我的猎物的人呢。你不怕死吗？”

“人皆有一死，我固然怕，但我保住的却是其他三个人的性命，这笔买卖并不赔本。”

酒吞笑了起来：“既然把这看成是买卖，那就作为交换的货物留在大江山吧。他们或许会准备更好的货物把你换走，但是也有可能你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我也笑了，但笑的有些凄凉：“如果我死在这里，可不是永远都留在这里了吗？你是不是还会奴役我的灵魂，永远无法离开？”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毕竟你是尊贵的唐国来客。我说的对吗……”

他后面的话我没有听见，径直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