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与水有关，那么还是去看看的好。”晴明好像是与谁说，但是更好像没有对谁说话。

“那么我们也要去吗？”我问他。

“保远就留在这里吧，毕竟他对妖还是沉不住气。”晴明说完这句就走了出去，似乎是并没有给保远一个反驳的余地。

那个妇人自觉的在前方带路，晴明与我紧随其后。虽然说着是紧随其后，但是晴明的步伐依旧从容，好像不过是准备去春游一般。

夏季的天气依旧是炎热的，不过一会，晴明与我就大汗淋漓。虽然妇人已经选择了林荫小路行走，但是我依旧觉得自己要融化在路上了。

“为什么不让你的牛车送我们去呢？”

“这样明媚的夏日，为什么不好好欣赏呢？你看日光正好，虫鸣也轻巧，行走在田间小路，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这位公子说的也是好，但我们毕竟是穷苦的人，就算每日都行走在这样的路上，也没有心境去体会着其中的意味吧。”那位妇人苦笑一下。

“听您的话语，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女眷呢。”

那妇人只是向前走，并没有回答我。许久才说：

“我曾经是京中一位大人的妾侍，但是后来因为一些事情被那位大人所厌弃，只留下女儿与我相依为命。”

她说的很轻巧，但是每个字都扎在我心上。

我好想看到了我的辉子姐姐，她在寒冷的冬夜里死去，身边没有亲人，没有丈夫，看着自己的孩子渐渐失去体温，最终变得僵硬，她与她的孩子一起，从人间消失，无声无息。

“这位夫人，请先行走吧，我有些话要与我这位师弟说。”

“好的，也许是这位年轻公子走的累了。”她娴雅地点点头，转身继续慢慢地向前走。

“海记是想起了你的姐姐吗？”晴明的声音很轻，但是里面含着关切。

“是。”我并没有什么心情回答过多的话语，只是用沉默逃避。

“毕竟是故去的人，也不要一直伤心，死去的人也不会安心的。”

“可是在我心中，辉子姐姐从来没有离开过。”

晴明没有说话，只是依旧往前走。这一路上，我只是沉湎在对辉子姐姐的追忆中。

等到来到那妇人栖居的小窝棚的时候，看那窝棚虽然小，但是搭打理地也是整洁，真是想不到这样的女子也有这么悲惨的命运。可是辉子姐姐不是也一样吗？甚至现在已经离开了这个冷漠的世界。

晴明在小池塘边踱步，一面看着平静无波的池水。

“有什么特别的吗？”

“并没有，也许是妖怪现在不在吧。”

“那么我们还需要在这里等待多久呢？”

“现在过于炎热，河童一般是在凉爽的时候出现。毕竟过于炎日的天气会损耗他们的生命。”

“为什么这么确定是河童呢？”

“因为你说这妖怪没有恶意啊，我想这样的妖怪，也只有河童了吧。”

晴明看向那个妇人。

“还希望您允许我们在此叨扰，可能要等到凉爽的时候我们才能驱魔。”

“那我为两位准备些饭食吧。”她微微曲身，走了出去。

等那妇人消失在我们的视线的时候，晴明开口：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让那妖魔安静地离开吧。”

“为什么？我以为你会赶尽杀绝呢，或者是说，是我会抑制不住地杀掉河童吧。”

晴明沉吟一会，还是开口。

“虽然你需要杀戮，但是我还是觉得，过多的血腥对你还是不好。”

没有缘由地，我想起来那一天在大嫂嫂那里，与她的对话，还是忍不住询问晴明。

“你是在关心我吗？”

“为什么会这么问呢？你是我的师妹，自然我要关照你了。”晴明没有看我，而是从袖子中拿出了蝙蝠扇。

这样平淡的话语，我又在奢求什么呢？还是说我已经对他抱有什么样子的期望了吗。我不知道，也不想去探求了。

天色渐渐晚了下来，一扫白日里的暑热。妇人为我们准备的不过是他们日常能吃到的东西。看来她与她女儿的日子真的是辛苦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夜幕降临。晴明已经叫他的式神去贺茂家通传一声，说是与我在外面，很快贺茂家也派来式神告知晴明忠行大人已经知道此事，来的却是保宪的猫又。

月色如水，在京都居住的时候总是没有心情欣赏这样的月色，不，想必有的时候也是有的。但是在越前的时候，没晚吃过饭以后，总会去海边独坐，看月亮把她的清辉流泻在海波中。海浪轻拍岩石与沙滩的细沙，好像给沙滩镀上了一层银。在那情景下，总是觉得是最好的思念故人的最好时机。可能是从那时候开始，我也在心中有了我与家里人不同的想法了吧。然而，毕竟他们也把我当做过亲生女儿，不管是因为什么收养来我，我懂应该对他们是心存感激的吧。

为什么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呢？还是因为忠行大人告诉我，我不是人的时候，我就在心中把自己与与原来山经家的人们分开了吧。尤其是成言，如果他知道我不是人，以他冷血的性格，会把我送给那些喜爱猎奇的大人们吧。

“你看，来了。”晴明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我看向水面，却实荡漾起涟漪。

“是河童吗？”

“我想是的。”晴明从袖中拿出已经写好的符咒，祭了出去。黄色的符纸在空中结成一张大网，落到了水中。

“两位大人，不要杀我啊。”

这是我有史以来听到过的最喑哑的声音。网中的生物丑陋不堪，借着月光倒是能把它看得一清二楚。

它的头是红色的，长有会发光的圆眼，那眼神倒是锐利的很。鼻子突出，嗅觉敏锐，在网中不停地吸着鼻子，应该是在分辨我与晴明的气味。口里上下各有四根尖牙，白森森地，四肢修长。每只手只有四根手指，手指与手指间长有蹼，应该是方便它们在水中潜行。背上长有甲壳，就好像是以前见过的海龟。

“你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了，为什么还有缠住这个小女孩的魂魄？”

“活不久了？”我询问晴明。

“你看它头顶的凹陷那里有个小碟，碟中的水消失后，它的生命也就到尽头了。”

小碟中的水浅浅的，不过能没过一粒豆子。我看到它的皮肤有些干裂，开口询问。

“看你的样子，倒是像在日光下暴晒过，这又是为何呢？”

河童好像很痛苦的样子，开始捶胸顿足。

“心痛啊，心痛呦，溪子那么好的孩子，是不应该受这样的苦楚的。”

“那么溪子又是怎么回事呢？”

“溪子落水了，溪子落水了。溪子为了她的新发带落水了。”

“所以是你救了溪子吗？”

“到这里的时候，溪子都要淹死了，魂魄也开始散了，是我拼命把她送回岸上呦。”

“那么也是你收起了溪子散开的魂魄？”

“是啊这位大人，我也不知道怎样能把溪子的魂送回去，只能先自己收着了。可怜呦，我要死了，溪子的魂魄只能同我死去的躯壳在一起了。”

晴明的神色在月光下看着格外柔和。

“那么就把溪子的魂魄交给我吧，但是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你要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呢？”

河童的脸好像红了，声音也小了下去。

“我喜欢溪子啊，溪子总是在晚上给我送食物，我……想以后娶她。”

“你毕竟不是人类，又怎么娶溪子呢？”

河童突然变得着急起来：“那边的人家有个女人要生孩子了，我只需要投到她那里就好了啊。”河童说着伸出手来，在手中有一个白色的圆球与一朵紫藤花。圆球里面萦绕着雾气，应该就是溪子散去的魂魄。

“你看，我在这池水中选了无数朵落下来的紫藤花，只有这朵最美的与溪子在一起。”河童看到我伸手接过了圆球，死死握住了手中的紫藤花，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倒在了水中。我看见它头上的小碟中已经干涸了。

“所以它就这样死去了吗？”我看着在水中漂浮这的河童的尸体。

晴明的指尖闪烁着光芒，他向我指了一个方向，并上他那狡黠的笑意。

“你听……”

夜风中传来的是一户人家迎接新生命的惊喜的声音，听男主人的话语，好像新生的是个男孩。

“谁念期年犹年少，回眸初情定廊桥……”晴明摇着蝙蝠扇往回走。

“我让你的式神花姬把溪子送回来了，所以现在只需要解决这个问题了啊。”

在溪子母亲担忧的目光中，溪子的魂魄归位，她的额间多了一朵紫藤花一样的印记。

“溪子……”

“请不要担心，这是溪子的缘分，也请您看顾好溪子，让她平安长大。”晴明这样说。

离开的时候，晴明的心情好像很不错。

“晴明，你相信缘分吗？”

“缘分这个东西很奇妙的，就算说是不信的人，然而也没办法解释为什么会在某个时候遇到某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