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黑田夫人为我们做的是肉粥。想来也是没少破费。她也没有和我们一同用餐，只是把我们引到一间收拾整洁的空屋子里，暂且让我们休息一会。
“那么我就不打扰了。”她抬袖，微微拭去了眼角的泪痕。
“芳子小姐不会有事的，相信我们。”
她点点头，退了出去。
当我转身回来的时候，晴明的身边已经有风荷在侍奉了。
“记得在二更的时候叫我起来，三更天差不多就是飞头蛮离开宿主的时间了。”
风荷点点头，她一直都对晴明的命令十分顺从。得到了主人的命令之后，只是在一边跪坐下来，隔着纸障看着外面的天色。
“睡吧，毕竟要干活的时候可是晚上呢。”晴明说着就躺在了地上，开始闭目养神。
我缓缓地跪坐在地上，看晴明依旧是一脸平淡的神色，不由得也放松了自己的心情。随即在风荷身边躺下。
“如果觉得直接躺在地上不舒服的话，请躺在我的腿上吧。”
“谢谢。”说着就枕在了风荷的腿上。风荷身上是一种新宣纸的味道，带有那种淡淡的香气，让人闻了觉得心中很安定。好像有一种古朴的力量，来自遥远的彼方。
风荷一边帮我整理头上的碎发，一边轻轻拍着我的脊背。就如小的时候在越前，母亲也是这样哄我睡觉的。
很快我就沉浸在梦境中了。梦中的场景不断切换，有时候是在越前的日志，有时候则是与晴明在贺茂家的生活。
眼前的迷雾一层层散去，我发现我和晴明在站在芳子小姐身边，身边躺着的是黑田夫人。
黑田夫人已经死去，和兰小姐的死法一样，都是失去了头颅。
晴明拿出了他的蝙蝠扇。
“小心，飞头蛮就要出来了。”
芳子小姐本来平和的神色变得狰狞，好像对我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她的头离开了脖颈，目眦尽裂，发出低沉的嘶吼。我看到飞头蛮的血色脖颈上，有一对金色的翅膀。
“看来就是这只鸟了啊。海记，撒五谷。”
在我俯身端起盘子的一瞬间，飞头蛮扑向了晴明并咬住了他。我看到血从晴明身上喷涌而出，好像是一簇簇曼珠沙华在他的净衣上开放。他的脸色越发苍白，直直倒在地上，很快没了气息，但是眼睛还是看着我。
“快跑……”
我瘫倒在地上，用手捂着嘴流下泪来，想着如果与晴明一同死了也就好了。飞头蛮扑过来的时候，带起了一阵阴风。她口中的是晴明的鲜血，终于，达成了我的宿命了吗？在大江山的时候，我也以为我会与晴明死在一起，但是没想到，是在这里啊。
甚至嘴角带起了一丝笑意。最终与他一同死去的人，是我啊。
飞头蛮扑向我，眼中的泪滑过，化为珍珠，滚落在地上。周围的景物开始破碎，是大地也为之震动吗？也好，就让这里成为我们的坟墓，生不能相许，则死之同穴。
“海记小姐，海记小姐……”
我的意识一下清明起来，是风荷在摇晃我。
“小姐刚才是做恶梦了吗？睡得很不安稳。”
我努力想坐起来，但是脖子酸痛地厉害。风荷善解人意地帮我揉着。
“刚才听到小姐叫主人的名字了。不知道在梦境中发生了什么呢？”
“没有的事……”
“是吗，我自己都听到了啊。”晴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来的，唇边又衔了平日里轻快的笑。
面前的晴明与梦境中的晴明相重叠，我挣扎着从风荷膝上起来，不想又跌了回去，晴明连忙伸手扶我一把，但是下一秒，我就扑在他怀里。晴明没有准备，被我直接扑倒在地上。
我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下来，化为一颗颗珍珠滚落，甚至从晴明的领口消失不见。
晴明不知道为何，只能轻轻抚着我的脊背，让我安静下来。
等到我无声的流泪变成了啜泣，他轻轻摸了摸我的头，一面又抱紧了我。
“怎么了？”
这样的晴明让我觉得很有安全感，我把头放在他的胸膛上，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
“我刚才做了个梦，飞头蛮把我们都杀了。”
晴明又轻抚我的脊背。
“是这样啊，但是只是个梦而已，你看，我们不是还活的好好的吗？”
“可是我真的好怕，我怕你不在了。”
“怎么会呢？”
我抬头风荷之前已经摘下了我的乌帽子，我看到晴明的眼睛好像映入了漫天星子一样明亮。
“我们可是贺茂大人的徒弟，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死掉呢。”
我无言，只是悄悄地又抱紧了晴明。
“明明，我连着裳礼都没有行过啊。”
“是啊，与你相比，好歹我是行过元服礼的人了，是不是？”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闷闷地沉寂着。
“主人，二更已经到了。”风荷平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已经二更了啊，看来要抓紧时间了呢”
晴明把五谷均匀地洒在芳子小姐身上，从怀中拿出一张画好的符纸，贴在了鸟笼上。
“我能做些什么呢？”
“你准备好用水障封住飞头蛮的去路吧，别让它从这个屋子里跑出去。”
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平时等待着三更，都是在睡梦中度过了，但是今夜看着纸障外的月色一点点升起，照的纸障越发透明，感觉推开就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芳子小姐依旧是平静地谁着，这样压抑的等待，在我看来，是最可怕的。
但是现在就自己吓唬自己，也是不好吧。
再回头看芳子小姐的时候，发现她的头颅漂浮在我身后。
“晴明！”
“我用五谷锁住了飞头蛮，她离不开身体多远，但是还是一切小心。”
晴明站的离飞头蛮很近，妖魔在行动的时候还会带起身上的血腥味。而闻到血腥味的我，想到了刚才的梦境，已经控制不住杀戮的欲望了。
“晴明，如果它伤了你，我一定当场撕碎它。”
晴明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就在我身边。
“我知道了。”
手臂上海蓝色的鳞片若隐若现，我手指的方向，海水化作的屏障缓缓升起，逐渐封闭了整个房间。
飞头蛮因为有五谷为锁，整个都觉得昏昏沉沉的。晴明举着鸟笼走到了芳子小姐的身边，在芳子小姐身上甩下一道符咒。
芳子小姐的头颅回到了她的脖子上，一只飞鸟从她体内冲出，疯了一样地在屋内飞行。
“海记，抓住它！”
我抬起双手，缓缓收拢。水障渐渐逼近飞鸟，最终把它囚禁在水球中。
“这个要怎么处理呢？”我询问晴明。
“既然已经作恶，还是打散的好。”
“是啊，打散好了。”我嘴边浮起笑意，猛地将水球在手掌中拍碎。
所有的一切都回归了寂静，只有手心的湿润告诉我刚才都发生了什么。击碎飞头蛮的一瞬间，我的心中有莫大的快意，似乎心中有什么空白被填补了。
芳子小姐缓缓地醒过来，看到了我们。
“你们，是藤村大人派来的吗？”
“是啊。”
“那么，兰，兰怎么样了。”芳子小姐的眼中已经漫上了泪水。
“是你杀了兰小姐啊，芳子小姐。”
她身躯一震，似乎是不敢相信。她保持这半起的姿势，但是双手却是颤抖的。不多时，我们听见了她的悲号。
“是我啊，是我害死了她啊。”
“为什么对兰小姐有那么强烈的怨恨呢？”
“我不想恨她，但是她被接去了，甚至我是生育了孩子的人，我怎能不恨？”
“芳子小姐。”一直没有说话的晴明开口。
“让外面的女人回家是藤村夫人的意思。所以，不让你进府也是藤村夫人的意思。只是可怜了兰小姐。”
他说完，就推开了纸障，走进了皎洁的月光下。
今晚看来在京都是不会有妖魔出现了吧，因为这样明亮的月色，连妖魔都不忍心来打搅吧。
晴明回到家中第一件事就是坐在了地上，想喝点水润润喉，但是在坐下的一瞬间又急急忙忙地爬了起来。
“晴明，怎么了？那里受伤了吗？”
他看我的神色有些无奈。
“受伤到不是，但是好像你哭出来的珍珠钻进了我的衣服。”
晴明说着抖了抖衣服，掉出了两颗洁白圆润的珠子，滚落在长廊下，散发着温润的光。
与此同时，在黑田家我们曾经待过的那见屋子里，散落的珍珠静谧地躺着地上，那是我们最后给芳子小姐与她母亲的赠礼。
“晴明，你看今晚的月色很好啊。”
“是啊。”晴明现在终于可以放心地坐下来了。
“这里有祥子夫人今日让人给我送来的点心，你也来一点？”
“好啊，毕竟今天也忙了一晚上啊。”
“海记做的很好，但是还要勤加修习才行啊。”
我没有说话，而是那了小杯喝水。
“晴明，你刚才不怕吗？尤其是听到了我的梦境后。”
晴明还是一贯神秘莫测的笑意。
“怕？我要是怕了，你怎么办？”
说的好像也有道理啊，我与他相视一笑。
月上中天，照亮的是平安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