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行大人曾经告诉过我，所有魂灵，都会是他们最健康的样子。面前的辉子姐姐，虽然不像刚到京都的时候依旧青涩。毕竟是已经孕育了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多了许多成熟的意味，却是那么消瘦，瘦的让我心疼。

“姐姐，你受苦了。”

虽然我承认可能是因为年龄的问题，从小到大陪伴我最多的是秋子姐姐，但是辉子姐姐就好像是我们的母亲一样照顾我们。毕竟是家中最年长的女孩。

“我还记得有一次父亲和哥哥跟村里面的大人们出海打渔，那天天色晚了，外面还下着雨，打着雷。我们都害怕死了，但是姐姐你抱着我让其他三个姐姐靠在你身边，安慰着我们。那个时候姐姐你也是害怕的吧。但是母亲出去寻找父亲和成言，你就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毕竟我还是个女子，是不能够左右自己的命运的。”辉子姐姐长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吗，成言把我送给藤原忠平的时候，我还在幻想着会不会在他那里得到怜惜。可是，我生下了女儿，他却厌弃了我，让我和孩子冻死在寒风中。”

辉子姐姐拿过一边的一个枕头。

“你知道吗，我的孩子才这么大。她很听话，很少哭，也不吵闹。就连死的时候，也是无声无息的。”

辉子姐姐有些机械地把枕头抱在胸前，就好像那个是她的孩子一样。她垂下头看着那个枕头，伸手轻轻抚摸她想象中孩子的脸颊。虽然我知道辉子姐姐已近死了，在我面前的不过是她的魂魄，但是看着自己的姐姐连死去的回忆也是这样悲惨，我的心好像被一只手狠狠捏住了。

“我的孩子很冷，我想抱着她，把她暖回来。但她就是那样的冷，我只能告诉我自己，她是困了，睡着了。可是我渐渐也不冷了，我觉得有一团火在烤着自己。”

辉子姐姐缓缓地抬起头，我觉得恐怖。我宁愿即将看到的是一张狰狞的脸，也不想看到的是眼前这样，满面泪痕的辉子姐姐。

“姐姐。”我想去抱住辉子姐姐给她一点安慰，但是伸过去的手，穿透了她的身体。

“我没事的，海记。”她依旧是笑着。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我的身体的。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离屋顶越来越近了。回头看的时候看到的是我的孩子，但是我无法把她抱起来了……再回头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的身体，我才知道我是死了。”

辉子姐姐看着我：

“可是为什么我还活着，我的孩子，我再也找不到我的孩子了……”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缓一些：

“姐姐你有很强的执念，或许是怨恨，或许是你心中牵挂着谁。但是你的孩子，刚刚出生，心智未开，魂魄是不会有自己的意识的。应该是直接进入六道轮回了。”

“是吗……希望她来生能到一个好人家。”

“她一定会的。”我用袖子拭去眼角的泪水，问道：

“那么姐姐，在你死后，去过哪里呢？”

辉子姐姐的眼睛飘忽不定，她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总感觉她的神志在一点点涣散。

“一定是因为这里是阴阳师的府邸，辉子小姐身为灵魂应该避免来到这样的地方的。”花姬从一边闪现出来。

“春天了，正是你生长的时节啊。”

花姬微微一笑，从粉色的袖子中拿出了一道符纸。

“我在回来前先去求晴明大人画了这道符咒，只需要放在辉子小姐身上就可以了。”

当辉子姐姐接触到这个符咒的时候，我感觉到她的意识在一点点清醒。

“刚才是怎么了，好像自己做了一个梦。”

“你现在的体质不能在阴阳师的地界久留，你的怨念不够深，不是怨灵，在这里会被自动送入六道轮回的。”

“那么我应该怎么办呢？毕竟只有你可能帮到我了。”辉子姐姐的眼中漫上了焦急。

“辉子小姐请不要担心，晴明大人已经帮您稳定了灵体，现在您是可以安全地与主人交谈的。”

“这个晴明是……”

“是我的师兄。我们都是贺茂忠行大人的徒弟。”

“他是个很特别的人。”辉子姐姐笑了笑。

“我觉得你在他身边很安全。”

很安全。我觉得这个是一个很贴切的词汇，以前不知道怎样形容在晴明身边时候自己内心的感觉。不过现在看来，的确是安全，或者是，安心的。

“那么辉子姐姐在去世后曾经去过哪里呢？”

辉子姐姐这个时候正在与花姬道谢。花姬笑着行了礼，为我准备茶点。

“我回到家，看到了父亲和母亲。他们还不知道我的死讯。还是在担忧着我。我听到母亲说她想我了，许久不见不知道我现在好不好。也听到了他们说抚子，雅子和秋子的事情。”

“我在跟成言去藤原家的时候就问过姐姐们的事情了。看样子抚子姐姐和雅子姐姐的生活能……”

我是不忍心说她们的生活要好过辉子姐姐的。但是辉子姐姐很善解人意地代替我说了出来。

“我知道她们现在比我好，至少都有儿子，是自己的依靠。尤其是雅子。虽然平家比不上源家，藤原家，橘家。但是雅子现在是正妻啊。”

“是啊。而且雅子姐姐生了两个儿子，我想她应该是现在最好的人了吧。”

“可是雅子那样温和的性子，是怎么能弹压住不安分的妾侍呢？”辉子姐姐蹙了眉。

“我想雅子姐姐会学着成长起来的。毕竟平家也是大家。虽然是平家的小儿子，但是平家的夫人也会成为雅子姐姐的榜样的。”

辉子姐姐听了这句话才松开了眉头。

“我去藤原家，其实是不放心秋子。你知道，她一直在顺子夫人那里做事，一定是历练的最多的。她的性子也是我们中间最烈的。藤原忠平来找我的时候对我说过好像是师尹对秋子有意思。但是你看顺子夫人那样凌厉的人，师尹又是她的儿子，我很担心秋子。”

我好想明白辉子姐姐的意思了。

“所以你是想，用你来增加秋子姐姐嫁给师尹的筹码？”

辉子姐姐笑而不语。

如果是在以前，我是真的想不到温柔善良的辉子姐姐也开始功于心计的。

“姐姐，你似乎是变了。”

辉子姐姐随手抚平裙角的皱纹。

“在藤原家呆了这么久，也不能不学一些顺子夫人的手段啊。”

然而我的心中还是有些担忧的。

“姐姐，平安京中的公卿们，尤其是这些大家的子弟。既然他们的父辈都这样冷酷无情，那么我担心秋子姐姐会不会被谎言蒙蔽。或者是师尹的未来……一旦本性难移，我们岂不是害了秋子姐姐吗？”

辉子姐姐沉默了。她觉得我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

“那么我们要想办法问问秋子的意见。至少我要知道秋子是怎么看待师尹的。”

“姐姐在藤原家那么酒，在你印象中的师尹是什么样子的呢？”

辉子姐姐思考了一会。

“我是见过秋子和师尹在一起的。师尹看着倒是一表人才，难得有那样的母亲还是有较为温和的脾性。曾经看到秋子在当差的空隙与来探望母亲的师尹偷偷相会。我知道秋子看到他是很开心的。”

我的思绪回到了小的时候，防川惠子带给我的不愉快的经历。我把那件事情告诉了辉子姐姐。她一面称赞了师尹几句一面感慨成言的凉薄。

“我本来以为，兄长初来京都，是迫不得已需要我的帮助，没想到我们不过都是他利用的筹码。好在抚子和雅子的生活还算稳定，要不然我一定饶不了成言。”

“他的凉薄，向来如此。在京都这样繁华又阴郁的地方，倒是变本加厉了。”我苦笑。

“从知道姐姐你被他送给别人当相好的女子开始，我就觉得我的人生不能被成言掌控。”

“你现在这个样子，还不知道你经历了些什么。自从那次你撞见我怀了藤原忠平的孩子以后，倒是再也没有见过你了。”

“我逃离了平安京。姐姐还记得我们邻家的女孩吗？那个叫鸣子的女孩。她的父亲在伊势神宫任职。我随他去了神宫，本来以为会成为巫女，但是斋宫让我和贺茂忠行大人一同回来。从此就在忠行大人身边学习阴阳术了。也认识了……晴明。”

辉子姐姐只是认真地听着，没有打断我。

“海记，你做的很好。你是我们之间最果断也最成功的人了。我觉得你未来的日子也不会被他人掌握。只有你足够强大，才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啊。”

辉子姐姐一声叹息。

“有的时候我会问自己，为什么我不是个男子。如果我是男子，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姐妹成为自己仕途的牺牲品的。”

我去触碰辉子姐姐的手。

既然我们不能求得男子的保护，姐姐，我只能与你们同心同德。我相对而言还是自由的，我一定会帮你，也帮秋子姐姐完成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