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长发发尾带了点粉的青年为他系上斗篷，而后动作轻缓地将帮他盖上兜帽。

兜帽阴影下那一双青蓝色的眸子静静注视着青年的动作，直到对方往后退了一步，像欣赏自己作品一般望着他。

梅林含笑道：“真不错，简直跟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布兰卡有些无奈道：“对着我这张脸，您还是不要说这种话了。”

一根法杖被塞到布兰卡的手里，梅林隔着兜帽摸了摸他的头，目光柔和。

“该启程了，去吧。早点回来。”

布兰卡弯了弯眸，也露出一个笑容来：“嗯，我走了。”

梅林于塔上凝着少年循着盛满繁花的小路走向出口的背影，直到他彻底消散。

*

没有实体的虚影穿越过星之内海与人世的壁垒，布兰卡的身形在无人的崖边凝聚，他甫一睁眼，便见到天光浸满的海。

他顺着记忆中残留的印象，寻到了一处墓园。许多年过去了，这一片看来被发展的不错——嗯，不认识的墓碑增加了。

记忆里的那处墓碑已经被掩在众多墓碑之后，他花了好一阵功夫才从弯弯绕绕的小路中走出来。

墓园的主人对这一方墓好像格外尽心些，周围的环境相较于以前还是没什么变化，甚至碑上都不曾落些许灰尘。

布兰卡动作熟稔地坐到墓旁的树下，他轻轻靠上树干，斑驳的树影落到他的身上，纷乱的宛如繁花。

从胸腔中发出一声喟叹，他的表情似是迷恋一般，缓缓闭上了双眸。

“这片土地真是……久违了啊。”

在他闭眼假寐的时候，听见一道苍老的、但仍有气力的声音，那声音有些不可置信的，迟疑着唤出他的名字：“……你是，布兰卡？”

依靠树下宛如林间妖精一般的少年睁开了眼，那双眼中初初带着些淡漠的疏离，但一见到来人，便柔软的一塌糊涂。

布兰卡歪着脑袋，用轻松的语气与他开玩笑：“你老了，中也。”

橙色白色混杂一起发色新潮的小老头十分有精神地拄着右手的黑色拐杖，还不时捋捋小胡子，一副大家族企业里十分不好惹的老古董模样。

布兰卡忍着笑意，将自己的杖子收了起来，和他并齐走在路上。

中原中也没好气道：“你穿这么一身，我也不好带你在大街上走。”

“中也你真是年纪大了，早几十年的时候就对cosplay见怪不怪了。”

“我那时候又不关心这东西。”

“确实，中也出门天天穿黑西装，偶尔私服也一言难尽。”

中原中也的小拐杖毫不犹豫地往少年的腿上敲了一下。

这一敲不知道戳中了布兰卡哪个笑点，少年弯腰捂着肚子笑到停不下来，直到蹲在了地上。布兰卡抬手拭去眼角的湿润，一双干净的眼对上中原中也怪异的视线，而后目光下移到了那双布满时间刻痕的手上。

“不戴手套啦。”

他伸出双手慢慢握住了那只手，将额头贴了上去。

中原中也望着少年这一番动作，心里五味杂陈。他已经老了，而布兰卡的容貌从未变过。所有人都在往前走，他的时间却永远停住了。

所以如果说一定要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少年的周身已经有一种说不明的脱离尘世的感觉。

一如既往的干净，却又不是寻常。

他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说不出来，关乎从前的那些话语太过残酷，时间的改变是所有人都无法释怀的痛苦。

中原中也摸摸他的头发，手指顺带着勾起一缕长长的月白色的发，又悄悄地让它落了回去。

他问：“你刚刚笑什么呢，笑成那个样子。”

布兰卡眨了眨眼，呲牙一笑：“中也，你好矮噢。”

小老头怔了怔，没生气，反而笑的比布兰卡还要大声。

老人笑的眼圈都红了。

布兰卡就这么安静地凝视着中原中也的面庞，像是要仔仔细细把这个人刻在脑海里。

当年一袭黑色长风衣身姿飒爽的青年已在记忆里相去甚远，带着他那些为数不多的，残留的情感一同远去了。

可是他不能说，这些悲楚中原中也已经不能再承受了。

中原中也带着穿了一身古怪长袍的布兰卡走到了港口Mafia产业下的一间商铺，给他挑了一条宝石项链。

“咦，居然不是袖扣领结了。”

“你现在穿成这样，也不好带那些东西。”

中原中也示意他低下头，布兰卡就俯下身子老老实实看着小老头给他戴上项链，还听见他嘴里冒出来不爽的咂嘴声。

接着又带他去了自家开的咖啡店，在那里他们更方便说话。

他们说了许多港口Mafia现在的事，比如中原中也去那片墓园本来是要看望森鸥外的，顺道来给兰堂魏尔伦他们扫扫墓。

“喔，森首领都住我那儿了，真给我面子。”

“那已经是港口Mafia的地了，自家的不用白不用。”

“红叶姐呢，她现在在哪里？”

“已经从横滨搬走了，去了乡下养老。”

“这样哦，那我等等录段音频，你帮我发给她吧。”

他们聊天的期间中原中也去接了个电话，没一会儿一个裹着黑色大衣的小老头推开门走了进来。

黑白发色……不，如今是白黑发色的芥川龙之介与他对上眼后明显的一愣，一开始有些逃避的不去看布兰卡的脸，一步一步慢慢地腾过来。

过了好久才闷闷开口：“布兰卡大人。”

“芥川也成小老头了啊。”布兰卡眯眼笑，“私下里还会找人虎切磋吗？”

那必然是。

两个人从少年打到老年，走在路上碰见都要吹胡子瞪眼，在公园里晨练都要比上一番。

关系真好啊（感叹

三个人在咖啡店又坐了一会，中原中也表示老了走不动路了，要回港口黑手党的大楼里歇着，接下来的路让芥川龙之介陪他走一趟。

“回去批文件也能算休息，还得是我们中也啊。”走之前布兰卡这样打趣道。

中原中也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去，尽量克制着心里的波澜。他内心隐隐感觉到，这是他与布兰卡见的最后一面。

这一面，他们都等了太久太久。

芥川龙之介带着他去拜访了武装侦探社的各位，中岛敦刚好不在，没能看见两人针尖对麦芒的场面。

尚在中年即将跨入老年的梦野久作呆呆地看着他，那一刻他好像又变回了当年的小孩子，也是这么痴痴地望着他眼里闪闪发光的布兰卡。

武装侦探社的众多年轻的后辈们看着这位老顽童露出这样的神色也觉得诧异，但被另一位更强大的老顽童江户川乱步打发散了。

他们进了社长办公室，

布兰卡对江户川乱步摇摇头：“你年纪大了，没牙吃糖了。”

江户川乱步罕见地听了他的话，沉默着最后拽过布兰卡的手捏了捏。

少年轻轻笑了，在其他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和江户川乱步已经悄悄达成了一个约定。

就算老了头脑也还是这么聪明啊，还以为会年轻时候用脑过度现在得老年痴呆什么的。

江户川乱步显然看穿了他心里的想法，气鼓鼓在布兰卡脑袋上敲了一下以彰显他身为社长的威严。

梦野久作哭得乱七八糟，堂堂一个中年人抱住少年人的腿哭着不撒手，布兰卡拄着杖子思考要不要给他一下敲晕过去。

没等布兰卡付诸实践，江户川乱步的拐就敲过去了。

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懂布兰卡。

布兰卡在武装侦探社的会客室看见了一面照片墙，芥川龙之介阖眼靠在一边沉默着听梦野久作给他讲解着这些照片的故事。

银发少年的指尖慢慢划过一幅又一幅相框，照片上的人来来去去，常在的那些人随着他的手指划过也在逐渐变老，布兰卡看见众人都带着小胡子出现同一张照片里的时候，没忍住笑出了声。

“啊，这张是太宰要拍的。倒是没有什么故事，是他说什么‘胡子是男人成熟的重要标志‘，要好好合影留念一下才行。”

“太宰那家伙老了都还一样风流，国木田先生别说被他迫害的有多惨了。”

布兰卡仰起脸望着照片里的太宰治，在梦野久作叙述时，他在脑海里想象出太宰治说话时的表情和动作，嘴边浮现恬静的笑意。

那么，是时候了。

布兰卡回过身看向了芥川龙之介，他道：“带我去见他吧。”

梦野久作的神色变了变，他立刻闭上嘴对那个人不提一字。

浑身洁白的少年戴上了兜帽随着黑衣的芥川龙之介逐渐走远了。梦野久作的半个身子都伸出了窗台，目光依依不舍地还追逐着那道身影，江户川乱步捧着茶杯盘腿坐在地上，毫不留情地开口：“再看下去你的颈椎病会犯哦。”

梦野久作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身子往后回了点，叹了一口气。

“他走了。”

梦野久作瞥了一眼江户川乱步，苦笑了一声：“也对，你早就知道了。”

他挫败地坐到江户川乱步的对面，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房间里寂静的只有江户川乱步的茶水声。

芥川龙之介把布兰卡领到地方后就准备离开，在路上他和布兰卡没有多说一句，好像只是个执行任务的机器人。

他和布兰卡的牵绊也并不深，所以没有什么好多说的。

芥川龙之介甚至有些可怜他。

少年站在原地等了会，出声叫住了他。

布兰卡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自己不喜欢芥川龙之介，因为他长的特别凶，性格也很凶。但他也记得，芥川龙之介那些隐晦的善意。

他露出一个微笑：“谢谢你，芥川。保重身体。”

芥川龙之介微微颔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送走了芥川龙之介后，布兰卡深吸一口气，开始面对眼前的这扇门。

如果太宰治是醒着的，布兰卡不信他没听见他的声音。

如果太宰治是睡着的，他也不信他不会醒。

于是他轻轻推开门，探身进去时，兜帽阴影下那双蓝眸与病床上那人的视线自然对上。太宰治只是靠在床边，什么也没做，就像一直在等什么人。

年轻时俊美的男人此时弯眸笑起来眼角已堆起厚厚的褶皱，声音似乎还带着年轻时绵绵的尾调，就如平常打招呼一般，对布兰卡说：“你来了啊。”

少年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杖，雪白的眼睫颤了颤，沉寂已久的心脏仿佛在此刻强力地跳动着，一拍又一拍的震动着鼓膜。

布兰卡摘下了兜帽，露出脸来。

瞳孔中高远的天空融化成星子的海，银色的长发如倾泻的月华，又像是静静流淌过的时间。

他笑着回应：“我来了，让你久等了。”

太宰治温和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布兰卡坐到了他的身边，与以前无异的容貌让他有一种时空穿梭的感觉。

可是他衰竭的躯体无时无刻不在说明他已经老了。

“布兰卡。”太宰治唤了一声少年的名字。

“我在，太宰。”

布兰卡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手，太宰治同他开玩笑道：“像不像树皮？要不要捏捏看。”

那可太像了。布兰卡感觉自己在碰一截干枯的树枝，一不小心就会断掉。

布兰卡把太宰治的手掌捂在手心里好久好久，然后才去探出手去慢慢地碰他的头发，手指拂过他的眉眼、脸颊，最后贴在他的脸旁。

“好瘦。”

“这说明我的身材管理很好，没有老年发福。”

“只有骨头。”

太宰治默默移开视线：“嗯……这个嘛，老了就是这样。”

布兰卡反驳：“你胡说，我看中也就有精神多了。都告诉你要少折腾自己了，老了被报复了吧。”

太宰治依旧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挺好的，不用担心会和中也住同一家养老院了。”

少年安静的半晌都没说话，他轻轻地靠过去，将额头抵在了太宰治的心口处。

人类胸腔的心跳声振聋发聩，太宰治安抚性地一下又一下顺着布兰卡的头发，直到少年哽咽着说：“……你们怎么都老了。”

所有的事物都在他不知悉的时候变了模样，他与这世间格格不入，而唯一能牵系的东西也将在时间中消亡。

太宰治凑到他耳边，声音温柔，

“所以我坚持了这么久，很不容易噢。”

“最后能够等到你来，真是太好了。”

他似乎是累了，两人便忽然互换了位置，换太宰治将头枕在少年肩膀上，而布兰卡则一手环着他。

太宰治问：“沉吗？”

“不沉。”

太宰治笑了：“以前我可没少嫌你沉。”

他心里响起一声叹息，不妙啊不妙。人一旦年纪大了就格外喜欢回忆过去，那些记忆不受控制地在脑子里一帧帧回放，太宰治都有些嫌弃自己了。

年纪大了，嘴还碎了。

“太宰。”

“嗯？”

他等的都要睡着了，布兰卡却叫了他一声。这孩子，打小就不按常理出牌。

少年脸上带着泪痕，他眺望着远方，平静地说：“我会记住你。”

布兰卡来时就天色已晚。夕阳沉入远方的海，新生的月轮已悬于天边，亘古不变的是漫漫无际的长夜与终将到来的明日。

太宰治的眼瞳颤了一下，他合上双眼，嘴边带着安详的笑意，回道：“好。”

夜之帷幕已然降下，晨之云雀尚未鸣啼。

暂且沉沦的梦幻泡影。

作者有话要说：脑子不好使正文实在卡住了写不出来……！

就先写个莫名其妙的番外好了！

可以当做分支结局看（不是

后面应该还会续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