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会擅自润色，因此白鸟任三郎并不能确定，椎名光希的笑容是否如记忆里一般充满了嘲弄。他那时以为这股嘲意是针对那些极道成员，如今想来却又觉得，若是真有深仇大恨，为什么当时他不选择报复呢？

椎名光希并不是没有这个能力。

然而事实上，在那场大火之后，对方仍像往常一样执行任务，只是手段比起以前过激了许多。

他蓄起长发、打了耳钉，行动时穿上极道成员最爱的衬衫夹克，摘下一切能证明警察身份的标识。若不是一队队长清水葵极力劝阻，白鸟甚至怀疑他会为了真实给自己补一身纹身。

就这样，椎名光希变成了极道中的一员。

他不再以警察的身份对那些帮派进行管控，而是扮演其中、从内部进行瓦解。很多个不够谨慎的帮派，就在他无声的挑拨中与其他势力发生了冲突。

然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那段时间，就连白鸟任三郎也能感觉到地下世界的动荡。

小的帮派一个个被分裂、摧毁，大的帮派忙于竞争、吞并。东京地下势力被逐步洗牌，一部分则永远成为了历史。

虽然稻川会、山口组等未受到影响，甚至因此更壮大了势力，但有了这一经历，他们也主动示好、向警方交付了诚意。

极道不再进行“三害”交易，管制下属不做违法乱纪之事，成立会社积极进行商业活动，主动提出愿意由暴力团犯罪搜查科进行监管……

这自然是好的成果，可椎名光希的处境，也随着这一份份条例变得尴尬了起来。

他的存在已经变成了威慑，任何行动都有可能打破这种平衡。

椎名光希却没有抱怨，他反而及时收手，转而监视那些极道成员是否遵循了规矩。也许这是另一种践行道路的方式，可作为极端的“鹰”派，他本不该这么平淡地接受一切。

好像过往的仇怨被抽离，一瞬间丢失了所有抱负。相比之下，他的许多同僚比他更加气愤，真心实意地为他抱不平。

再然后……

再然后，他就从警视厅里消失了。

椎名光希消失的这些年，那些极道组织也在抓紧时间壮大。可当他归来，依然毫无反抗似的在短暂时间里陷入了混乱。

这样的场景实在熟悉，白鸟任三郎才会猜测他在这件事里动了手脚。

“……你想做什么？觉得已经不是警察的身份，所以可以正大光明地动手宣战了吗？”

白鸟任三郎转头看向明亮的天幕，仿佛又看见了曾经那个更年轻、也更激进的椎名光希。那时他以上司的身份进行要求，而现在——

他微笑着无声道：“我不会允许。”

他和许多人，这次都将站在椎名光希的对立面。无论过去是朋友、是憧憬向往的前辈，还是志同道合的同僚……

未来的这段时间，他们都将成为对手。

***

哪怕情报再灵通，警视厅的消息也不可能无端飞入椎名光希的耳朵里。可凭依某种手段，他仍然知晓了警视厅的动静。

【你要与东京警视厅为敌？】系统询问道，【保留警官的身份，对你应当只有好处。】

“……我早就从那里离开了，怎么还能保留警官的身份？”

椎名光希无奈道，表情里却又带了点得意的狡黠，“何况对那些人而言，身份并不能证明什么，我只需要保持我的立场就可以了。”

他所说的，正是面板那些弹幕的幕后之人。

[原来如此！这波表面上是椎名和极道之间的冲突，其实是椎名和警视厅内部的矛盾！虽然我个人支持椎名的想法，但警视厅肯定不会倾向于赶尽杀绝。在他们看来，山口组那些也不可能被彻底消灭，维护社会安定才是他们要做的]

[那时候椎名也确实没对上面那几个帮派造成打击，甚至还帮他们壮大了几分？不过狠狠把对面吓到了，很爽(指我自己)]

[笑死，我觉得最爽的不是对他们动手，而是暴力团犯罪搜查课高速发展那段时间的经历。椎名光希真的没有被其他部门人拉黑吗？到处拔人家好苗子是怎么回事！一勾引一个准，简直是当代妲己]

[确实是有点手段在的，我大概理解为什么现在还有人替他说话了，那几个新人简直就是椎名光希狂热粉。

说起来新人要么跟他聊过，要么听过那些流言，最后又目睹了极道组织联合示好，换我也觉得这人超牛批啊]

[还有他那些同事，宁愿站在对立面把椎名逮捕，也不要他对那些极道出手，和以前完全两模两样嘛！过去有多爱现在就有多努力，要我说这不全是扭曲的光希厨吗]

[原来是蛊王，失敬失敬……]

[然而一想到他还是酒厂的柏兰德我就……呃，实在是太奇怪了，你要不赶紧叛逃吧]

[不叛逃也不是个事啊，在组织里对合作伙伴出手，肯定会被责问的吧！！！]

“……怎么会只是‘责问’？”椎名光希笑了起来，“组织一贯以来的手段，明明该是赶尽杀绝。”

可他却还没到那种地步，想来是有人暗中出手，替他暂且瞒过了一部分。

椎名光希止住脚步，回头。

他穿了一身深蓝色衬衣，难得一丝不苟地扣到了脖颈。红发在薄暮下柔和地闪着橘光，衬得他神色也柔和了几分，几乎像是过去那个正义凛然的警察了。

而站在他面前、手持枪械表情冰冷，紫灰色眼里透着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浓厚恶意，满脸写着嘲弄的安室透，怎么看都只是个邪恶的组织成员。

他为这种反差暗笑了一声，扬声开口，“波本，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波本轻声笑了，恶意毫不遮掩，“还是说，你更想看见琴酒？”

“他这种情况似乎得避个嫌？”

“确实如此。”波本赞同了他的话，“所以处理叛徒的事，就交给我代劳了。难得能看见琴酒吃上一次瘪，朗姆让我对你表达他的谢意——以及遗憾。”

柏兰德不为所动地与他对视。

枪口锁定了他的额头，却一直没有发射子弹，金发男人表情冷酷，眼底却隐藏了极深的疑虑。

椎名光希注视这一幕，微微笑了笑，“怎么不开枪？”

“……”

“不用装了，我没察觉到其他人。这不是组织给你的任务，而是你的自作主张——波本。”柏兰德轻柔地吐出这个代号，慢慢道，“……你是自己主动来找我的。”

他向前走了一步，“你想问我什么？”

安室透却握紧了枪。他眉眼锋利几乎刺人，紧紧盯着椎名光希，不放过他一点神态上的改变，语调和神情一般冰冷。

“我找到了椎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