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汀一时语塞。
尽管在来之前，她本身的计划就是说服谢澜先去做个亲子鉴定，但如今是谢澜主动提出，她反而觉得有些惭愧。
如今的局面并不是她造成的，可是其中受到伤害最多的是谢澜，她却依然用公事公办的态度对待他。
谢汀下意识对听来的传闻产生了几分怀疑：这是一个被父母呵护，被兄长照顾下长大的孩子？
谢澜的所作所为甚至可以用“冷酷”两个字来形容，而她竟然也生不出责怪的情绪。
如果爸妈对弟弟多一点关心，她如今就能平和地与谢澜讲，他的亲生父母是多么渴望他的出现，又是多么期待与他见面。
可惜这些通通没有。
而谢汀望进谢澜冷静的目光，饶是她平时口齿伶俐，也难以欺骗这样一双眼睛，用虚假的谎言编造一个温暖的虚伪故事。
那就这样吧。她心想。
谢汀和谢澜约好了在医院见面的时间，转而提出想和他一起在学校里转转。
楚闻早在谢汀走上前的时候就悄悄退开了，只在不远处观察着两个人的表情，还拦下找过来的两个一头雾水的舍友。
直到发现这边的气氛并不如他想象的一般剑拔弩张，他才带着另外两个人走了过来。
另外两个舍友并不如楚闻一样了解谢澜遭遇的变故，看了看他身边站着的谢汀，摸了摸后脑勺：“这是？”
看年纪这女生和他们算是同龄人，可是也没听说谢澜交了女朋友，语气不由带着迟疑。
谢汀面对陌生人时礼仪极为妥帖，挑不出一丝差错：“我是他姐姐。”
两个室友连忙跟着问好。
谢汀拍了拍谢澜的胳膊，这是一个旁人看起来亲近，却又不会冒犯到当事人的动作：“弟弟快要毕业了，趁这个机会来学校看看。”
她看看其余几人的表情，问：“你们是打算合影？正好我可以帮你们拍照片。”
只要谢汀愿意，她可以很快让别人对她生出好感，甚至按照她的指令行事。
“对，蓝衣服的小同学稍微往左站站，哎，过了过了，挡住后面的人了，偏回来点。”
“你们看这个动作怎么样？网上很火的，正好你们也是四个人。”
谢汀很快用热情和谢澜的三个舍友熟悉了不少，还有一个不知内情的主动提出也要帮他们姐弟俩拍照。
谢汀微微迟疑着去看谢澜，怕他暂时接受不了这样的亲近，突如其来的沉默也让其他人尴尬起来。
谢澜却在此时微微笑道：“拍，为什么不拍？”
前世因为他不撞南墙不回头，究竟错过了多少好时光？如今有机会重来一次，他偏要一样一样挨个找回来。
“去南园，那边有花海，更出片。”
有了他这句话，气氛一下也变得松快，男生乐道：“对对对，那儿离学院很近，正好让姐姐也看看你贴在光荣榜上的照片！”
一行人嘻嘻哈哈地朝南园走，所经之处都是欢笑声，和谐地与周围融为一体。
另一边，傅闻东最近过得却并不快活。
他对谢澜的学业细节并不了解，上一次弟弟主动找他，还是高考完询问他关于选专业的建议。
即便如此，他也知道这一年该是谢澜的毕业季，而不论是他，还是傅寻西或傅齐南，都没有收到谢澜让他们去毕业典礼的邀请。
随着年纪增长，傅寻西和他越来越不对付，这种不和虽然没有展露在明面，但两个当事人对此都心知肚明。傅闻东不愿意自讨苦吃，索性去问傅齐南。
上一次晚宴过后傅锦无意识的话，终究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痕迹，以至于他竟然有些难以面对谢澜。
然而这一次，对长兄一向好脾气的傅齐南，竟罕见地颇为不耐地回了他的信息。
【不知道。】
【最近他都没有联系过我。】
看到最后一条消息，傅闻东隐约升起一股怒意。
这是什么态度？到底有没有把小石头的事情放在心上！
对傅齐南的不满促使他主动拿起手机，给许久不联系的弟弟打去了电话，一番毫无意义的寒暄过后终于进入了主题，对面的人却兴致缺缺。
【毕业典礼？已经开完了。】
傅闻东捏紧了手机。
以前找话题的人从来都是谢澜，如今谢澜不再主动延续话题，傅闻东竟然有些词穷。
好半晌，他才想到一个万能问句：“那你最近准备做点什么？”
对面静了几秒，才重新响起声音：【收拾行李离校，然后去一研所，进组干活。】
傅闻东听到了自己可以参与的事情，松了一口气，主动道：“哥哥给你找一处地方住吧，住在宿舍生活不方便，在外面自在些。”
谢澜颇觉好笑，也真的笑出了声：“没必要，我都在京大住了四年宿舍了，习惯了。”
对面的沉默让他下意识补充：“做实验离不开人，一研所管的严，进进出出都要核验身份，还不如在宿舍方便。”
话刚出口，他就有些后悔，像是急着找补生怕对方难堪一样：“对了，过些日子我打算把户口迁出来，已经和、”
他顿了一下：“和爸妈说好了。”
傅闻东的注意力被转移走，不太愉快道：“这么急？”
谢澜：“傅北北都认回傅家了，我再赖着不走，还不知道别人要怎么讲。”
虽然没有见面，傅闻东也能想象到对面是如何叹息着说出这句话，不由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在晚宴上，头一个表态同意弟弟离开傅家。
他怒气翻涌，却不知道这股火该朝着谁去，只能压抑道：“谁敢说？傅家的事情还轮不到外人来多嘴！”
“那怎么可能？”
是啊，那怎么可能？
傅闻东也清楚，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或许会看在傅家的面子上不当面谈论这件事，可只要谢澜不走，他就一定会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到最后，他也只能妥协道：“不管怎么说，你迁户口的时候和我说一声，我和你一起去。”
尽管谢澜想回他一句“根本没必要”，但傅闻东态度很坚决，也就只好应下。
曾经他也迁离过傅家，只是那时候傅家夫妻只差额手称庆，而傅北北怯生生地躲在父母身后，三个兄长则是冷眼看着他将行李收拾规整，到最后甚至是在傅家工作了几十年的老管家把他送上出租，驶离傅家老宅。
谢澜想着过去的事有些头晕，额头上也沁出了冷汗，还是一只温热的手拂上来，才带他脱离了梦魇般的回忆。
睁开眼睛，谢汀的面孔近在眼前。
“你还好吧？”她看着谢澜苍白的面色，眉头皱了起来。
谢母因为身体原因还在医院住着，父亲也一直在陪护，今天来做鉴定的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私心里说，谢汀暂时不愿意让弟弟和父母太早见面，总是想着把两边的工作做好，才能让相认的场面更和睦一些。
亲子鉴定需要抽血，第一管不知怎的没达到无菌标准，刚刚护士又来抽了第二管，也是谢汀跟过去盯着样品被保存好。
不过离开一会儿，谢汀怎么也没想到这样少的抽血量会让谢澜变得虚弱，看着他嘴唇发白的样子，自然不肯相信他保证自己没事的说辞。
为了尽快拿到结果，两人来的是私立医院。谢汀坚持要谢澜去做个全身体检，谢澜连傅闻东都拒绝不了，自然也拗不过谢汀。
他被护士领着挂了号，谢汀像看护随时会碎的玻璃一样的态度让谢澜别扭极了，拿出“盯着检测过程”的由头才把人赶走。
谢汀自然看出了谢澜的抗拒，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确定刚刚的确是他口中“心理因素”造成的意外，这才半信半疑退到了外面。
“先带我做MRI。”谢澜转头对护士道。
他第二世被确诊过一种极为罕见的脑部疾病，最终也是因此病逝。
虽然两段人生按理来说不该有任何交集，但连重生这样的事都能发生，谢澜还是存了一份敬畏之心。
颅脑磁共振成像的准备工作加检查花了近一个小时，检查过程中机器过于强烈的震动，使得谢澜从房间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耳鸣。
他在候诊椅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抱膝坐着，刚缓了没几分钟，肩膀就被人轻轻拍了下。
谢澜难受得不想说话，以为来人是找位子，闭着眼指了指身边的座位示意没人，下一秒耳边就响起一道迟疑的声音。
“你怎么会在这？”
听到自己的名字，谢澜抬起头。
看到薄舟的面孔，他脑子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对方会出现在这里，很大可能是为了陪他的母亲。
薄舟虽然惊讶，动作倒是不慢，拧开手里的水瓶递给他。
“谢谢。”
这一套流程谢澜很熟了，偏偏这次不是在他熟悉的医院，身边也没有熟悉的医疗人员。他刚刚还在后悔没让谢汀一起来，没想到就碰上了薄舟。
薄舟也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他，毕竟年轻人很少有来做核磁检查的。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傅老爷子的寿宴上，当时谢澜留给薄舟的印象就是惨兮兮的，像只落水的小动物。
后来没过多久，两人又一起在京大的毕业典礼上致辞，薄舟还暗自欣慰于对方看起来精神多了，没想到今天再见面就又被打回了原型。
作者有话要说：医学和生物相关内容均是作者查阅资料后自行整理的，如有错误，欢迎且感谢小天使指出（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