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若潼只是惊叹于两个人竟然认识，谢澜却想得更深了些。

他已经知道的事情：薄舟的母亲生了病，他在做MRI的时候刚好碰到了对方，而一研所的贺然师兄又恰好被投资。

综合这几个条件，谢澜几乎已经能够肯定一个推测：薄舟母亲的病肯定是存在于脑部的。

人脑的构造极为复杂，说其是世界上最精密的存在也不为过。目前人类科技对人脑的研究仍然只停留在表层，即使通过电磁进行检查，也只能通过氢原子的成像看个大概。

谢澜上一世之所以会病逝，也是因为颅内发生了不知名的病变。

那时候他主攻的是免疫学，和人脑研究别说有什么联系，简直是毫不相干。

常言道“隔行如隔山”，每个大的领域再继续往下划分，具体到某一个分支的时候，已经完全变成了不同的学科。哪怕是物理学里面的力学与光学，研究到最后已经完全是两家了。

谢澜上一世的精力全放在免疫学攻克上，也出了很多成果，甚至有几款已经申请到专利，通过三期临床试验投产了，可他到最后也没能挽救自己的生命。

谢澜不是医生，虽然因为做实验也常常需要穿着白大褂，但受到的教育到底和医学生不一样。

他自认做不到像临床的一线医生一样救死扶伤，可是但凡能多挽救一条生命，总归是让人开心的。

理论到应用的路非常长，甚至很多学者钻研了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心血是不是真的能对现实世界起到作用，但还是义无反顾地将人生奉献给了科学研究。

谢澜笑了。

想那么多做什么？每个人都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去够那一颗不知道离自己多远、甚至不知道是否存在的苹果。

研学的道路从来不是一片坦途，难道因为不确定就不尝试了？

他希望自己能够有用，那尽自己所能，不留下遗憾后悔，就很好。

谢澜坐回办公室的座位上，打开电脑开始查关键词，找本领域有重大突破的论文开始学习。

＊

薄舟也说出了和谢澜差不多的话：“你不要急躁，保证结果的可靠性比什么都重要。”

这天下午他突然被贺然一个电话叫到实验园，说是进度推进了，让他来看。

贺然是他亲手挖掘出来的人才，要说不寄予厚望是不可能的，毕竟病情不等人，薄母的病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恶化。

可是薄舟也知道急不得，有时候灵感就像是砸在牛顿头上的苹果，非得天时地利人和，才能有成果面世。

贺然闻言摆了摆手，直接让薄舟近前去看笼子里的三组猕猴。

他隔着笼子，指着最左边的五只道：“这是我们之前做核磁找到的脑血管堵塞的实验猴子，三天前经过介入式脑机接口手术后，生命体征一直平稳，现在传感器也还没有取出来。”

他接着道：“之前的入侵式手术成功率太低，非入侵式得到的信息准确性又太差。等我们确定这种方法可行后，可以开展大规模试验，如果通过标准就可以上手术台给猴子治病了。”

薄母的病目前还不严重，除了不能太过劳累，要注意血压外几乎和常人没有分别，但薄舟仍然不敢松懈。

母亲的病像是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时刻悬在他头顶，薄舟无法接受任何不幸的可能。

贺然的话让他看到了彻底治疗母亲的希望，终于扯出个笑来：“那太好了。”

“不过有一件事我也要和你沟通好。”贺然不知道委婉为何物，直言不讳道，“目前的研究只能解决临床操刀的问题，但是如何确定病灶的位置也是一个大工程。”

薄舟：“我自然知道。现在MRI检测还是难以杜绝伪影的出现，自然也有人在攻克了。”

贺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于他来说，薄舟不仅是为他提供资金支持的老板，也是在所有人都半信半疑怀疑他能力的时候，力排众议采信他决议的人。

除了出于人道主义想让薄母平安外，他也是发自内心地希望薄舟能顺利达成目的。

正事说完后贺然轻松很多，哪怕是他，真看到研究有进展也是兴奋的：“要去看看实验动物的影像吗？”

“可以。”

薄舟其实不是很懂，但是研究有了进展他也高兴。

两人一起到了贺然的办公室，贺然指着屏幕道：“这是其中一只猴子的FLAIR成像，是T2的压水像。你看这个地方。”

他着重标出来给薄舟看:“左上角这里是高信号，是异常地方，我们做接口手术就是在附近。”

薄舟自然是相信贺然专业技术的，不然也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托付给他：“看来我没选错人。”

贺然勾了勾唇。

他觉得自己最近可谓是诸事顺利，研究有了进展不说，一直挂念的人还马上就能见到。

不经意似的目光扫过电脑时间，看离约定时间还早，贺然也不介意和薄舟聊聊天。

他和对方唯一的交集就是薄母的病情，因此话题也围绕这个展开：“薄女士最近怎么样？脑血管堵塞除了治疗，最重要的就是保持心情愉快，减小压力。”

薄舟的心情现在就很不错：“我母亲会享受生活，自从把薄家的摊子丢给我之后，每天跟着她那些朋友忙活，比我可轻松多了。”

薄舟说得轻松，贺然却不会当真。

他出身普通，一路全靠自己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自然无法理解薄舟对财富不上心的姿态。

薄舟注意到他频频看时间的动作：“等人？”

又问：“对象？”

“不是。”贺然摇头否认，半晌不知想到什么，失笑：“我父母倒是催我找对象了，不知道他们着什么急。”

“二十四，小着呢，的确不用着急。”

虽然嘴上这么说，薄舟也能理解贺然父母的心情。

贺然就是那种典型一心搞科研的人，人情世故比起普通人还有所不如。

要不是有需要，薄舟也不会主动与他结识。

“你呢，不着急结婚？”贺然问，“我还以为薄女士也会催你。”

“这些事情她从来不管的。”薄舟道，他今天也是难得高兴，“顺其自然吧。”

薄舟并不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什么空白，需要另一个人的出现来填满。以他预料，自己应该会在年龄差不多的时候，通过联姻来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对象结婚。

两个人相敬如宾强强联合，让两家事业都更上一层楼，是最优也是最合适的选择。

贺然送薄舟出研究所，路上经过一间办公室时短暂地停下了脚步。

“嗯？”薄舟跟着站定，往里看了一眼。

“看见熟人了。”贺然笑了笑，望着屋里的楚闻，朝他挥挥手。

楚闻左右张望一番，见谢澜正沉迷学习无法自拔，便鬼鬼祟祟地溜了出来。

贺然失笑。

他本来只是想打个招呼的，没想到楚闻直接出来了。

“现在就走吗？”

楚闻话出口才注意到一边人是薄舟，挠了挠头：“薄总怎么会在这？”

贺然代为回答：“我请薄总来检查下进度。”

见薄舟的目光也望向屋内，他目光闪了一下，问：“薄总也有熟人？”

“谈不上熟。”

薄舟一句话带过这个话题，楚闻却来了兴致：“最角落里面的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过的，我舍友，老牛了。”

“延北、”楚闻舌头打了下结，“谢澜，保研到一研所的，在京大四年都是年级第一，各种竞赛几乎包揽金牌。”

他说：“这一个月他就天天坐在办公室，到点就来，一读文献就是一天。”

“这么厉害？”贺然笑问，笑意却不达眼底，“我记得新生里面好像没有这个名字。”

他也是看过录取名单的，的确有一个人，履历在近年所有新生里都算是最漂亮的。

“他家里遇到些变故，所以改名了。”薄舟轻描淡写地解释道，“好在赶上升学的时候，周围知道的人不多。”

楚闻目瞪口呆。

这还叫不熟？

他和谢澜认识四年，知道的内情也就这么多。不知道薄舟是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还丝毫不觉得不正常的样子。

谢澜自从上次体检过后就很在意健康作息，每天睡觉都严格遵守时间表，一到时间就去干饭。

他走到门口，见三个人杵在那里像门神似的，脚步顿了下，挨个和他们打了招呼就要走，却被楚闻叫住。

楚闻觉得这可不就是巧了，四个人三三两两都认识，为什么不一起吃个饭。

“一起吧！”他龇着牙乐呵呵地发出邀请，除了本想单独相处的贺然不太开心，另外两个人都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下来。

私人聚会，贺然原本选的地方就比较日常，换成四个人也不违和。

入席之后，剩下三人颇为默契地让薄舟先点餐，后者又问了他们的口味。

四人年纪相仿，因为各种原因也算有共同话题，又有楚闻这么个心大的活跃气氛，场子倒也很快热乎起来。

来的时候是薄舟开车，回去的时候楚闻和贺然表示两个人还有点私事要聊，让他俩先走。

出了餐馆就是停车场，谢澜正要告别，薄舟就主动提出要带他回学校。

“我回家顺路，可以捎你一截。”

谢澜有之前的经历，竟然丝毫没有起疑就上了车。

“砰”的一声关上车门，薄舟看着谢澜抖了抖的小卷毛忍俊不禁。

说实在话，但凡在社会上待两年，都能听出他刚刚说的是客气话，就连贺然也会找个双方都好看的理由推拒掉，只有谢澜竟然当真了，丝毫没多想。

当然，他也不介意多绕一截路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