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十多分钟，是陶立然自出生到现在，最难熬的十多分钟。

沈星珂在台上说的每一个字，纠正的每一个发音，指出的每一处错误，都像一把把无比锋利的尖刀，割开他皮肉，撕裂他的尊严，将耻辱深深地刻进他的骨髓和灵魂里。

冷汗很快布满了陶立然的额头，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握得关节发白，全身也抑制不住地微微发颤，却依然无法让心里不断燃烧的怒火和仿佛被人脱光了扔在大街上的羞耻感减轻哪怕一丝一毫。

他瞪着台上侃侃而谈的沈星珂，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一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不记得自己得罪过沈星珂。

更确切地说，自从知道沈星珂的背景和他跟陆知南的关系后，他就已经非常刻意地避免与之产生冲突了。

他甚至在已经掌握了关键证据的情况下，仍忍着没搞陆知南，就是为了避开沈星珂。

“我已经那么退让了，你为什么还要针对我？为什么？为什么！！”陶立然喘着粗气，整个胸腔都要被愤怒和羞耻憋炸了。

到最后，他居然眼皮一翻，直接气晕了过去。

发生了这样的事，演讲自然没法再继续下去了，好几个老师和领导扑过去，大家手忙脚乱地把陶立然弄去了医务室。学生们也乱成一团，有大喊“就这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弱了吧”的，也有说“沈星珂确实有些过分”的……

反正纷纷扰扰一片，所谓的抗压训练，最终以这样戏剧化的变故草草结了尾。

好在陶立然的情况并不严重，到医务室没多久就醒了，校医说只是气血攻心，情绪过于激动引起的休克，多休息休息挂点水就没事了。

老师和领导们这才放下心来，回想沈星珂刚才搞的那一出，所有人心里都有些五味杂陈。

尤其附中的领导，他们虽然明知道沈星珂是故意的，却又实在找不到责怪他的理由。

说到底，他不过“好心”地帮同学纠正错误罢了，哪怕方法有些简单粗暴，没有顾忌到同学的承受能力，导致同学直接被气晕了。但你能说他做错了吗？

好像也不能。

思前想后，最后还是附中的年级主任——也就是王薪口中的老黄主动请缨，说不管怎么样，也得跟沈星珂好好谈谈，不能任那家伙继续这样为所欲为。

说是谈话，其实只是老黄单方面的苦口婆心，沈星珂依然一脸“关我屁事”的死猪不怕开水烫，双手插兜，歪斜着身子靠在墙上，认错姿势极不端正。

两人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站了大概十来分钟，其间王薪数次探头往外看，都被老黄敏锐却不犀利的眼神给吓回来了。

陆知南没忍住也看了一眼，正好对上沈星珂的目光，那家伙居然冲他勾唇一笑，给了他一个极其骚气的WINK。

陆知南：“……”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谈完话沈星珂就被老黄拎走了，直到吃完晚饭回宿舍，陆知南才再次见到他。

一推开门，陆知南就闻到了一股烟味。

沈星珂站在阳台上不知跟谁通着电话，手里夹着烟，神情也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满脸的烦躁和阴郁。

“行，我知道了。”

“嗯，我下回注意。”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克制，偶尔回应一两句也是敷衍的话，不时还翻个白眼，显然对电话那头的人既畏惧又不耐烦。

终于，他挂了电话。一回头看到站在门口的陆知南，立马换了脸色：“哟，回来了。”

陆知南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怎么样？”沈星珂把手机塞进裤兜，走过来得意地看着他：“你发小我今天给你出的这口气爽不爽？”

“那肯定是相当爽了。”陆知南还没说话，在床上打游戏的王薪就接道：“您现在满世界打听去，全市还有哪所高中的人不知道二中有个叫陶立然的傻逼因为英语发音被纠正而气晕了的？看他以后还怎么有脸以学霸自居。”

听他这么一说，沈星珂更得意了，冲陆知南扬了扬眉，“是谁说我做任何事都只考虑我自己的？十数年如一日，嗯？”

陆知南狠狠皱了下眉，刚要说话，赵霄童突然从门外跑进来，边跑边嚷嚷：“我靠你们还不知道吧，楼下已经闹翻天了，好像陶立然跟人打架了……”

“我操，真的？”王薪一听立马扔下手机，哧溜滑下床，“走，看看去。”

两人火急火燎地跑了，沈星珂笑了笑，放松身体靠在床架上，把烟放进嘴里吸了一口，等喷出的烟雾缭绕了视线，才朝门口抬了抬下巴，“你不跟着去看看吗？欣赏一下我胜利的果实。”

陆知南看着他，没说话。

沈星珂的长相是偏“邪性”的。

就是那种虽然很帅气，五官也很漂亮，整体气质却偏阴柔。

这让他时常呈现出两种状态。

不抽烟时，他就是个长相俊秀的正常少年。

然而一旦叼着烟，他身上的那种“邪气”就像被加成了一样，不可一世的嚣张跋扈感几乎扑面而来。

陆知南皱眉看了一会儿，走过去把他嘴里的烟摘下来，在旁边的桌子上摁灭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早会了。”沈星珂全程看着他的动作，没动也没阻止，脸上仍挂着没心没肺的笑容：“诶不是……你这什么表情，可怜我？”

陆知南微微垂下眼睫，“你以前不这样。”

沈星珂愣了一瞬，然后笑了，把头往床柱上一靠，勾起嘴角懒洋洋地看向陆知南，“那你说说，我以前什么样。”

“以前你会耍心计，会不择手段，但不会通宵打游戏，也不会抽烟。更不会……”陆知南顿了顿，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把事情做的这么绝。”

“绝吗？”沈星珂像是被他气笑了，朝一边偏了下头又很快转回来，看着他说：“对付陶立然那样的人不就应该这样吗？是！你是正人君子，你不耍手段玩心计，你忍耐退让——可管用吗？他不还是照样针对你？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你难道永远陪他玩下去吗？”

这次，陆知南没有反驳。

他承认沈星珂说的对，陶立然就像一块恶心的牛皮糖，一旦粘染上想甩都甩不掉。自己一味的忍让也只会让他更加变本加厉。但像沈星珂那样简单粗暴地激化矛盾的做法就对吗？显然也是不对的，激化矛盾势必引来更加强烈的反弹。他几乎已经可以断定，陶立然的下一波报复必然更加猛烈，且他避无可避。

两人说话的功夫，下楼看热闹的王薪和赵霄童也回来了，大概说了下打架的起因和经过。

事情其实很简单，还是因为陶立然气儿不顺，从医务室回去后就一直找茬发脾气，后来洗澡的时候又跟同宿舍四中的一个学生就谁先洗的问题发生了口角，进而产生了肢体冲突，最后导致大打出手。

“杜乐都跟我说了。”王薪说：“就是陶立然在星哥这儿攒了气没地儿发，乱找人撒气惹出来的。他真拿这儿当二中呢，谁都惯着他。”

听此，沈星珂没说话，只不屑的冷笑了声。

事件的最终处理结果是：打架的两人分别被扣了分，也反馈给了各自的学校。集训营专门派了心理老师跟陶立然谈话，试图解开他的心结，陶立然也算给面子，满口答应不会追究，并表示理解沈星珂的“良苦用心”，知道他是为自己好。

事情似乎就这么过去了，集训生活又恢复平静，所有人该上课上课，该嘻嘻哈哈照样嘻嘻哈哈。只是所有人都没注意到，陶立然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间越来越少了，除了上课，总是一个人神出鬼没，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情绪也变得更加阴郁暴躁，别人不经意说的话，甚至走路时不小心的触碰都能让他大发雷霆。

后来甚至发展到连王志远也不敢跟他主动说话了。因为每次只要不小心提到陆知南或是沈星珂，又哪怕不直接提两人，只说学霸、附中、富二代、这些关键词里的任意一个，甚至“口语课”这三个字都能触发他的怒气值开关，劈头盖脸地把他骂的狗血淋头。

于是，陶立然的存在感越来越低了。

与之相反的是沈星珂和陆知南，随着复赛一天天逼近，两人成功进阶决赛并拿奖的事似乎已成定局。

老师们也不止一次在课堂上表示，优秀的学生她们见得多了，但像这俩人这么优秀，综合素质这么高，水平还这么旗鼓相当的倒真不多，可谓凤毛麟角的存在了。

各高中的贴吧和微信群里也全是对两人的讨论，有人还在网上发起了一个投票，把两人从长相，性格，成绩，家庭背景等各方面进行全方位的对比，想看谁更受欢迎。结果当然各有各的支持者，还引发了双方支持者间的骂战，连很多集训营的学生也参与其中。一时间，到处都是关于两人的声音。

按说这种时候，最难受的人应该就是陶立然了。以他的性格和脾气，天天被这样的言论包围，还不得跟个炮仗一样，一天炸三回都是少的。可令王志远奇怪的是，越临近集训结束，陶立然的情绪就越稳定。

尤其集训最后一天，当跟往常一样走出教室，他站在教学楼下，看着被众人前呼后拥从楼梯上一前一后走下来的陆知南和沈星珂时，还勾着嘴角笑了笑。

“你笑什么？”他的笑容实在瘆人，王志远没忍住问了一句。

“你见过烟花吧？”陶立然目光仍盯着两人，嘴角的笑越发恣意张狂：“这么优秀的人，当然只有烟花才配得上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