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人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刘俭脸上也立刻出现歉意，“哎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刚才没拿稳，不小心给摔碎了。周知县放心，花盆虽然碎了，不过含章木的根系应该没有受损，还能挽救。”

周成海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毫无血色。

刘俭蹲下身，在一地的土中一点点挑出含章木的根系，周成海目光定在虚空的一点里，心里想动作，身体却动弹不得。

他清楚，这个花盆里有什么。

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他突然想到了在座的还有主簿和师爷等人。关南县衙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大大小小的官员多了去了，只要那件东西不是在他家中被发现的，他就总有办法将嫌疑推脱出去······他，还没有穷途末路。

周成海眼睛恢复了光亮，他已经能预测到刘俭接下来会有什么反应了。

果然，刘俭惊呼一声，“这······这是什么？”

周成海这才低下头，嘴上按照心中的谋划已经出了声，“哎呀，这——”

但是，他的声音哽在喉咙中，没能出来。

刘俭抓在手里的，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东西，而是······一块令牌？

那是什么？这个花盆里，为什么会有一块令牌？

“燕大人！”刘俭立刻起身，走到燕砺锋身边，“你看这是什么？”

燕砺锋接过，皱起眉打量了一番，目光渐渐变得严肃。突然，他向门外厉喝一声，“贺骁！进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变故陡生，就连祝良夕都站起身来。气氛渐渐紧绷起来，直到贺骁急匆匆地跑进来，“燕大人，怎么了？”

“你自己看看。”燕砺锋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这东西，你认得吗？”

贺骁接过，只一眼，就变了脸色。半晌，他才抬起头，神情是满满的心有余悸，“这······这是，燕帅的调兵令牌！”

燕砺锋的表情阴沉得可怕，“这是先帝御赐的令牌，专司云霆营调动兵马粮草，怎么会在这里？”

贺骁脸上的慌乱显而易见，但语气十分坚定，“大人，末将敢以项上人头担保，调兵令牌就在云霆营军机阁里，近一年来从未取出过！”

“那这是什么！”燕砺锋震怒，目光从贺骁身上移到周成海身上，又看回了贺骁，“你告诉我，这块令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花盆里？”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你们可知道，这块执掌云霆营的令牌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贺骁定定地站了片刻，最后，看向了周成海。

“周知县，我也想知道，这块令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慢慢道。

周成海万万没想到花盆里藏的东西会变成云霆营的令牌。原来的东西呢？是谁换成了令牌？

这件事不会是他做的······会是谁？主簿？师爷？衙役们？百姓不可能轻易能进县衙藏东西，只能是出了内鬼。

他派去刺杀燕砺锋和祝良夕的人最后也没有回信，燕祝两人也依然活着，他只当是那人刺杀失败而遁走，没有多想其他。如今看来，杀手没有音信，花盆里藏的东西变成了令牌，一切都太过反常，让他怀疑，根本就是有人从中作梗。

“周知县，这块令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最好能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祝良夕冷冷道，“此物涉及大梁东南边防，不可有任何藏私。”

周成海的脑子里现在是一团乱麻，可当下所有人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容不得他再迟疑，也没有时间去想前因后果，他必须立刻作出反应。

许久，他慢慢回头，目光盯住了主簿。

“许案，这盆含章木，不是你送来的吗？”他慢慢开口。

周成海虽然只是一个地方小吏，但他也知道三大营对整个西梁的分量。杀一个人，以周家的势力，只要稍微疏通疏通，充其量也不过是脱了官服，他还可以回去当一个逍遥自在的地主。可一旦跟云霆营兵权沾上关系，轻则身死，重则株连九族，事态就太严重了。

所以这个罪名必须甩出去。无论是谁私藏令牌，他作为上官自然也脱不了干系，但犯案的毕竟不是他本人，他还有转圜的余地。

许案的脸色顿时就白了。他在关南县衙当了几十年的主簿，鞍前马后地伺候周成海，对这个眼神再清楚不过了——他，要当替死鬼了。

这块令牌究竟是谁放进去的已经不重要了，现在周成海需要立刻作出回应，应付了燕砺锋和贺骁。

“下官······下官······”许案哆哆嗦嗦地跪下，嘴唇发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平时里巴结讨好周成海和眼下这般情形是不一样的，目前这个态势，只要他认罪，那就是必死无疑。

在生死大事前，他还是迟疑了。

他也有父母，他也有妻儿，他不像周成海那样家大业大，他只是普普通通一个小吏，若是不明不白地死了，他的家人该怎么办啊？

“许主簿。”燕砺锋幽幽地看向他，“莫非你知道，这块令牌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许案慢慢抬头，对上燕砺锋丝毫没有温度的目光，只感到脑中一阵阵地晕眩，耳边嗡嗡作响。他又慢慢看向周成海，正对上周成海斜视刺来的目光，比燕砺锋更加薄凉。

许案明白了。

他若是替周成海担下这一劫，周成海或许还能替他稍微照顾一下妻儿父母，可他若是不担，那他全家，从此以后怕是在关南县再无立身之地了。

许案的身体抖如筛糠，神情突然扭曲，无声地哭了起来。他似乎压抑着极大的痛苦，喉咙中挤出不成形的音节，谁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又或许他根本就没有说话，不过是呜咽罢了。

“许案？”祝良夕发觉不对，试探地叫了一声。

猛地，许案立起身来，似是拼尽全身所有力气一般冲向堂前的立柱。他紧闭着眼，去势丝毫不减，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而燕砺锋在怔了瞬间之后便立刻明白，许案这是要自尽！

“拦住他！”燕砺锋厉声道。

但众人都离他太远，根本来不及阻拦。在一片惊呼中，贺骁咬牙一个飞跃，直冲向那根立柱，几乎是瞬间，一股力道将他重重冲撞到柱子上。贺骁来不及化解，只能生生承受住，那一刹那，他甚至听到了自己肩骨错位的声音。

随即，他低头一看，许案正不偏不倚撞在他身上。

贺骁今日穿着甲胄，坚硬无比，这一下直接给许案撞得晕了过去。但所幸许案还有气息，性命无碍，这时一屋子人才七手八脚地过来将许案扶起来，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燕砺锋没有动，但他也松了一口气。许案这自尽太过突然，若不是贺骁挡了一挡，怕是这案子就要悬上加悬了。

祝良夕走到贺骁身边蹲下，看了看他的肩膀，“贺骁，还好吗？”

“没事，许案就是个文人，能有多大力气？”贺骁一笑，支撑着站起来。他的手臂无力地垂着，看样子，应该是脱臼了。

“你倒是反应快。”祝良夕看得出他手臂脱臼，便替他扶住，“看来云霆营没白练，也是有几分真功夫在的。”

“那是自然，我每天在营中操练，还打过敌人，自然是比一般人要更加······嘶！”

他话音未落，祝良夕便趁他分神将他的胳膊嘎巴一声装了回去。贺骁痛得倒吸一口冷气，缓过神时，肩膀已经不痛了。

“更加怎样？”祝良夕笑着看他。

“更加敏捷。”贺骁苦笑一下，说完了下半句。

这时众人七手八脚地抢救着许案，也发现了他没有性命之忧，左一声右一声地叫着他的名字。祝良夕走去，拨开人群，冷冷道，“许案畏罪自尽未遂，有重大作案嫌疑，现交由云霆营看管治疗，无关人等，不得接近。”

一众云霆营士兵走进来，直接将许案架了出去。此时众人脸色都不好看，燕砺锋面色阴沉地看了一圈，才下令，“来人！将此处所有人都看管起来，谁都不准离开。关南县衙涉嫌私藏云霆营军令，事关重大，所有人等，全部听我号令，不得轻举妄动！”

剩下的衙役一个个如鹌鹑般瑟缩在一旁，都不敢动弹。周成海的脸色稍稍缓过来了些，但依旧苍白，也不言不语，默默看着燕砺锋的下一步动作。

燕砺锋冷哼一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