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火车，陆嘉弈忽然感觉有些疲惫，又充满了忐忑。她再次想起了考研复试的失败，又想到英格居然令她暂忘了这事，一时间百感交集，还有些哭笑不得。

英格建议她再次尝试争取父母的话在脑海里盘绕不去，陆嘉弈看向窗外，看到万里阴云渐渐远去，迎面而来的轻薄的蓝白色天空，阳光也照了下来，忽然觉得再试一次也未尝不可。

陆嘉弈拖着行李箱来到自家的楼下，看到小区的老槐树下又聚了一堆人下棋打牌，下意识往那边望了一眼，不意外地看到父亲正和另一个老头对弈。

只见陆鸿文忽然抬起头，露出得意的笑容，伸手拾起一个棋子，清脆地拍下，拿走了另一只棋子。围观的人们发出喧哗，那个老头低头一看，连忙叫嚷着什么，又连连摇头，陆鸿文拍腿大笑。

陆嘉弈看看天色，知道快要到饭点了，就走到楼下等着。不多时，果然看到陆鸿文背着手，满脸笑容地走过来。

陆鸿文看到女儿，呆了一下。

“我回来了。”

“哦哦，平安回来就好。”陆鸿文伸手帮女儿拿行李箱，一级一级上楼梯，扭头看向女儿，“复试怎么样了？”

“我……可能考不上。”

陆鸿文点点头，没有说话。

陆嘉弈抬头看向他：“爸，我可能得准备参加调剂考试。”

陆鸿文扭回头，走了几级，在陆嘉弈快要放弃的时候，忽然说：“你面试失败了吧，参加调剂，不还是要面试吗？”

“那是因为……竞争太激烈了，规则临时改了……可能是我设的目标太高了，如果是一般学校的话，应该不会那么难。我觉得还是有希望的。”陆嘉弈越说越小声，眼睛则紧张地望着父亲的侧脸。

陆鸿文没有吭声，直到家门口，才说：“我没意见，主要是你妈。”

陆嘉弈失望地闭上嘴。

打开门，炒菜的香味就飘了过来，接着徐抱秋从厨房走出来，看到陆鸿文，再看到陆嘉弈，眼里一亮，用围裙擦擦手说：“回来啦？饭菜正好做好了，你们赶紧进来吃饭吧。”

陆嘉弈脱下外套，把行李箱拿进卧室里，没看到陆嘉棋，便知道她多半回安城参加集训，为全国选拔做准备了。心里不由得有些焦虑。

吃饭的时候，徐抱秋时不时看着陆嘉弈，陆鸿文心知肚明，只是埋头吃饭。陆嘉弈不想破坏吃饭的和谐氛围，便也装作没看懂母亲的意思。最终徐抱秋还是按捺不住，问：“你考试咋样了？”陆嘉弈才露出迟疑的神色，她就察觉到有问题，追问道：“你考砸了？”

陆嘉弈勉强点了点头，底气很是不足地说：“考官突然用英语问我专业问题，超出我的准备范围了。”

徐抱秋砸摸了一下，捏着筷子道：“一定是人家要刁难你。”

“应该不是，可能是想看我有没有做研究的决心。”

“不可能，这年头硕士生满大街跑，还搞研究呢，哪那么多要求。人家就是看不上你。”

陆嘉弈不知道要怎么反驳，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我还有机会考别的学校……”

“你还想考？”徐抱秋一脸的难以置信，“妈不是告诉你，回来就准备准备考残联岗位吗？”

陆嘉弈看着碗底还剩下一小撮米饭，一再告诫自己不要跟妈妈吵，闷不吭声地把剩下的饭就着大头菜，两三口给吃掉了。

“听妈的劝，不要再想什么考研究生的事了，人家就是不乐意招一个聋子。”

陆嘉弈吃完最后一口饭，抬起头说：“你不是说我不比正常人差什么吗？”

“那是妈为了鼓励你。真有什么事，人家看你是聋子，就不想要你了。”

“可是我也没答应要考残联。”

“那怎么行呢，你得考呀，错过这次机会，下次不知道是哪年呢。你是个大学生，考上去比别人要容易，残联也喜欢招大学生，别人想考，还考不了呢。”

“我考上研究生，将来再考残联，不也一样吗？”

“嗐，那哪能一样！一个萝卜一个坑，人家占住了，就没有让出来的道理。岗位少一个就少了一个，你后面来的哪有机会，再说了，你少上两年，光工资就差老了，事业单位，那是讲资历的。”

“你还说大学生考上去比别人容易呢，硕士考上去将来升职不是更容易？”

“你这孩子还犟，你知不知道，你升职容易了，找对象就不容易了吗？”

陆嘉弈勃然变色，说来说去，居然是怕她找不到对象，才不让她考研究生！她气得拍下筷子，站起来就走。

“你还拍桌子！你这么跟爸妈甩脸子，太没大没小了！”徐抱秋也气得站了起来，指着女儿骂，“妈一心为你好，你真是不识好人心，把好心当驴肝肺！”

陆嘉弈快步躲进卧室，把门反锁上，站在书桌前，胸脯剧烈起伏，热泪流了下来。她痛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想到要去赚钱，不然怎么会现在连考个研究生都要看父母的脸色，还要被当成卖场上的货物，讲究物美价廉，毫无尊严。

她抽泣了一会儿，坐下来，打开笔记本电脑，这些天为了参加复试，都没怎么上聊天软件，怕是要错过班里的消息。果不其然，班长的头像在闪动。

班长见她没回群里的消息，估计她没看到，就单独敲她，告诉她下个月大家都得回学校一趟，主要有两件事，第一件是导师要收论文初稿，六月答辩；第二件事是签三方协议，完成学校毕业生就业指标。

陆嘉弈顿时愁了。

她要是考上研究生，这三方协议就和她没关系了，问题是她极可能考不上，而且父母还不支持她争取调剂的机会。可是签协议得找就业单位，这单位上哪儿找去？

陆嘉弈闷坐着，想自己要不要再争取一次，或者干脆和别的同学一样出去找工作实习。

砰砰砰砰砰！

敲门声数下，不见有人开，门把转动打不开，不多时，一声咔嗒，门打开了，徐抱秋拿着钥匙进来，气道：“你这孩子怎么还把门反锁了！”

陆嘉弈惊醒过来，回头看向徐抱秋，见到她手上的钥匙，顿时觉得无比烦闷焦躁，扭回头不说话。

“你怎么不开灯就打开电脑，弄瞎眼怎么整。”徐抱秋打开灯，过来站到陆嘉弈身边，半晌才说，“妈是真心为你好，你得理解妈。”

陆嘉弈没有吭声。

徐抱秋走到陆嘉弈的床边坐下，面向女儿，“你把头转过来，咱俩好好说点知心话。你听妈给你分析，如果妈分析得不对，你不同意，再说话好不好？”

陆嘉弈听母亲的口气非常软和，只得转过来，和徐抱秋面对面。

“你想考研，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要考研？是为了搞学术研究吗？还是想逃避找工作？不管搞学术，还是上班，都得和人打交道的，妈知道，你不擅长和人打交道，你上班不行，那么搞学术肯定也没什么前途，除非你能遇上贵人。”

陆嘉弈抿着嘴，很想反驳，但心里毫无底气。她何尝不知道，若想在学术上走下去，一是靠天赋，二是靠人脉，三才是靠努力。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上学术这条路。

“就拿你想考研究生，方便将来找工作来说，这也不靠谱。别看你妈没文化，一天到晚给人打工，可是妈这些年来见过的人，都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什么人没见过？你妈还给博士后家里干过保姆呢！你妈有个朋友，她的孩子到国外念研究生，混了个硕士学位回来，在国内啥工作都没找到，整天呆家里无所事事，最后还闹出个抑郁症。你说这是为什么？”

陆嘉弈模糊知道一些原因，却说不出来，她想反驳，可也说不出来。

“他学历高了，要求就高了，眼界也高了，偏偏他这人吧，眼高手低，要他干什么都干不成，单位可供不起这尊大佛，最后他可不就没活干了，只好卷铺盖走人。”徐抱秋紧紧地盯着陆嘉弈，“他还是到国外留过学的呢，你觉得自己能比他强吗？你动手能力能比他强吗？你搞人际关系能比他强吗？你万一在学术这条路上走不下去，出来找工作，单位一看你是硕士生，还敢不敢要你？”

陆嘉弈张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就算现在一个文员也要硕士学位，可人家单位为什么不招一个正常人，却招你一个聋人图什么呢？就为了捧你这一尊佛吗？你学历高了，反而更难找工作！”

最后一句话极其刺耳，陆嘉弈只觉得脑子嗡嗡的，像被雷劈了一样。

“残联的工作是最合适你的。你有学历，脑子也聪明，将来给残联写个稿子肯定没问题。如果残联年年招人的话，妈也不会反对你继续考研究生，可是残联不是年年都会招人啊。”

徐抱秋见陆嘉弈虽然紧锁眉头，但神情显然有所触动，便知道有戏了，紧跟着说：“再说了，等你考上残联，可以再考研嘛，不是有那什么在读研究生吗？到时残联没准还会鼓励你去考研呢！”

陆嘉弈从胸口深处叹了一口气，抬眼看向母亲。

“我知道了，残联下个月招人是吗？”

“对呀！”

徐抱秋很高兴，又和陆嘉弈聊了许多，方才离开卧室。陆嘉弈也没心思备考了，坐在床上发呆，只觉得心里憋闷难言。

忽然一声“叮”响，把陆嘉弈惊醒。她定了定神，方才反应过来，那是她的手机短信提示音。

短信是英格发来的。

“我让你受惊了，请原谅我的冒失和草率。希望我们还能保持联系。如果你还愿意继续和我交朋友，请上博客发私信给我。衷心期待你的回音。”

陆嘉弈看罢，心情复杂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