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吃饭那天，徐抱秋和陆鸿文换上好衣服，带上一盒包装高档的燕窝，坐快轨前往安城市区，提前半小时赶到了周团长订的海鲜舫大饭店。两人站在饭店大门的台阶前面，只见白色的欧式建筑金碧辉煌，停车场一溜的又大又气派的车子，不禁对视了一眼。
“听说这饭店在安城很有名呢。”徐抱秋说，“消费肯定不便宜，周团长有心了。”
“咱今天带足了钱，保准管够。”陆鸿文摸着衣服上鼓囊囊的地方，平时虽然是妻子管钱，但今天得防着贼人，就由他来拿钱了。
两人定了定神，互相看对方身上没有什么不上台面的地方，就赶紧登上台阶，进入饭店。在服务员的带领下，两人进入包间，和陆嘉棋、周团长、刘副团长，还有郑老师一起等着。
夫妻俩忐忑不安，又很是好奇。根据女儿和周团长、郑老师的说法，庄老板幼时得了小儿麻痹，双腿不良于行，家里挺有钱的，成年后继承家业，生意做得还挺大，是个成功的商人，至今还是单身。这样想来，应该是个女强人了。
到约定好的下午五点半还有十分钟的时间，服务员推开门，大家看到一个坐着电动轮椅车的女人在后面准备进来，急忙一起站了起来，陆嘉棋最后一个起来。
周团长率先上前，徐抱秋赶紧跟进，抢着要给来人推车。
“不用麻烦两位，我自己来。”
女人说话声音很稳重，神情不怒自威，周团长赶忙拉着徐抱秋让出路，看着她将轮椅驶进桌子的空位上。
徐抱秋这才有心思暗暗打量这位庄老板。只见她穿着米色羊毛针织衫，外面罩着一件修身的灰色小西服，下面穿着一条面料级好的黑色长裙，正好遮住了双腿。最让人出乎意料的是庄老板看上去非常年轻，像是只有二十七八岁，容貌秀丽，精心打理的头发自然垂坠在肩膀上，妆容也让人看着非常舒服，看上去像是大户人家在温室里养出来的小姐。
那一声“庄老板”顿时就叫不出来了，徐抱秋诚惶诚恐地拉着丈夫和女儿过来，跟庄女士问好。
庄女士露出温雅的微笑，从小西服里取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徐抱秋：“徐阿姨，陆叔叔，初次见面，我是庄恕。你们能把女儿培养得这样好，非常了不起，我很敬佩您们。”
“哪里哪里，庄女士过誉了。”徐抱秋收下名片，迅速且仔细地看了几眼，发现是某某公司的总裁兼董事。她收起名片说：“庄女士才是真了不起，年纪轻轻就做出这样大的事业，庄女士的父母一定也非常欣慰，为您感到骄傲。”
庄恕笑了笑，请大家坐下，又问有没有点菜。周团长忙叫来服务员，把菜单送到庄恕的手上。庄恕点了两个，便将菜单递给陆鸿文、徐抱秋夫妇俩，再依次递给周团长、刘副团长和郑老师，最终递给陆嘉棋。陆嘉棋知道这顿饭是由父母出钱，就摆手拒绝点菜。庄恕明白她的想法，微微一笑。
徐抱秋在心里计数，发现居然才七八道菜，可能还不够丰盛，就劝庄恕再点两三个，好歹凑十道菜，讨个十全十美的彩头。像是看到她讨好中带着紧张的眼神，庄恕顺水推舟，点了两个陆嘉棋喜欢吃的，再要一盘主食，就算凑成了十道菜。
在等上菜的时候，周团长主动挑起话题，跟庄恕打听京里的情况。庄恕于是说起了她这些天得到的一些消息。
“……杨团长说陆嘉棋的基本功很好，可惜为人单纯，个性活泼外向，恐怕不适合出演小人鱼。在她的心里，小人鱼应该是一个充满心事，非常忧伤，却只能强作欢颜的少女，这个角色很复杂，对演员的要求很高。”
“请问杨团长是……”徐抱秋问。
“她是中国残疾人艺术团的团长，也是这次残联重大项目的艺术总监，主要负责编舞这方面的工作，有相当高的话语权。”
“那、那……”徐抱秋问，“我们家的嘉棋真没希望了？”
“这倒不一定。”庄恕看向徐抱秋，“事实上剧组内部意见还没能达成统一，就连是否要演出《海的女儿》都没完全决定下来。”
周团长问：“怎么又有变化了？”
“剧组内部一直有一种意见，大家要承担起推广中国传统文化的义务，想从中国传统文学戏剧寻找故事题材。《海的女儿》毕竟是舶来品，不符合中国人的传统精神。”
徐抱秋和陆鸿文听得似懂非懂，只要能对女儿有利，管他符不符合传扬中国人的传统精神呢。
“那是谁提议演出《海的女儿》的？”郑老师问。
“是赞助商的意思，那是一家外国听力辅助技术公司，叫爱为优。据说是他们建议选择可以在全世界巡回演出的故事，这样一来大家在理解剧情的基础上，可以尽情欣赏残疾人的舞蹈之美。这个意见也不错，正好赞助商来自丹麦，大家就第一时间想到安徒生，然后就觉得《海的女儿》最合适。”
周团长三人恍然。
庄恕想到什么，微笑道：“其实就连《海的女儿》剧本，剧组内部也有两种意见，据说最初是按简化版本编写的故事。但那家丹麦赞助商很关心项目的进展，就时不时过来打听情况，听说他们要采用《海的女儿》还挺高兴，后来一听说是用的简化版本，就觉得不妥当，建议还是用原版故事演出。当时剧组还有点嫌那家赞助商多事。”
周团长心有戚戚焉，可不是，外行指导内行是好多人的痛，剧组嫌弃丹麦赞助商的指手划脚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这次我还真要支持丹麦的赞助商。”
众人大奇。
有几道菜上来了，陆嘉棋看到有她喜欢的菜，非常开心，真想马上就动筷。庄恕像是知道她的心思，很是凑巧地出声请大家开吃。
饮料菜肴过了一巡，在周团长的催促下，庄恕方才继续刚才的话题。
“周团长，你们都是搞文艺的，可知道小人鱼的故事讲的什么吗？”
周团长等人把自己知道的小人鱼的故事一说，方才发现大家知道的都是简化版，有的看过的还是迪士尼版。
庄恕笑道：“简化版有一点不好，就是把小人鱼的经历简化为简单的爱情故事。丹麦的赞助商说，爱情不是人人都有过的，何况是刻骨铭心，愿意为他人奉献自己的爱情故事呢？万一听障人士演员里有人还没谈过恋爱怎么办？那不是很不公平吗？”
说着，她瞥了一眼陆嘉棋。
刘副团长拍大腿道：“这说得很有道理啊！”其他人也不禁点头。
郑老师问：“完整版是什么样的呢？它竟然不是一个爱情故事吗？”
“我听说后，就回去看了完整的版本。原来小人鱼是为了获得一个永恒不灭的灵魂，才会去追求王子的爱。”庄恕露出叹服的神情，“丹麦赞助商说得很明白，如果采用完整版本，任何一个残疾人都能演绎出小人鱼的心境。”
“这话怎么说？”周团长问。
“因为在这个故事里，人鱼是比人类低级的生物，只有人类才有永恒不灭的灵魂。小人鱼如果想得到一个永恒不灭的灵魂，就需要得到人类的爱。整个故事其实是在讲述一个残缺的生命在追求完美，渴求获得他人认可的经历。”
大家一下子懂了。
周团长说：“丹麦的赞助商看得果然明白，不愧是安徒生的国家，还是人家更了解自家人的故事啊。”
郑老师则想到更关键的事：“如果用完整的版本，那么陆嘉棋就会更有竞争力，其他人也一样能参与竞争，这对大家都是公平的选拔。”
庄恕说：“对。”
郑老师更奇怪了：“那剧组为什么不愿意采取人家的意见呢？”
“因为完整版的故事充满了强烈的宗教意味。有上帝，有天堂，有天使，这就违背了我国的唯物主义精神。再怎么说，我们也不可能宣扬一个宗教故事啊。要怎么去掉宗教因素，对剧组而言是一个非常困难的挑战。”
众人若有所思。
周团长问：“如果不用《海的女儿》，用我国传统故事呢？”
“这就难了，大家都想不到有什么好的故事可以展现残疾人的才华、主题等等，又能让更多的残疾人参与演出。”庄恕微微一笑，“在我看来，恐怕是丹麦赞助商的指导意见令大家陷入了一个充满甜美诱惑的陷阱。”
周团长等人都领会了庄恕的意思，《海的女儿》完整版主题确实令人惊艳，太适合由残疾人作出全新的演绎了，因此才会让上面的人割舍不下，举棋不定。
“我很中意这个想法，这个故事对所有的残疾人是公平的。至于爱情，终究只是奢侈品。”
大家看着庄恕，心里都生出了相似的想法。这么好的女人，又漂亮又有钱，心地又好，偏偏有一双难看的腿，肯定情路坎坷，怪不得她会说那样的话。
只有陆嘉棋全程游离，一边装作听的样子，一边偷偷吃着心爱的菜肴。
庄恕看向陆嘉棋，温柔地微笑了，又回头对众人说：“还有件事，要告诉你们，你们要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