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棋从睡梦中醒来，看到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熹，下床掀开窗帘一角，外面是万里青空，无一丝片云，阳光明媚地照亮了城市，心情更加美好了。
今天是英格给她做手术的日子。
前一天晚上，一想到英格居然会给她做手术，她就兴奋得没法睡着，在床上翻来翻去，觉得自己真是太幸运了。英格给她做完手术，是不是会像电视剧那样，经常过来看她术后恢复的情况呢？她有没有机会和英格单独聊天？没准还能和英格交换联系方式呢。
陆嘉棋感到口渴，便给自己倒水。忽然一只手拦住她，是她的妈妈。
只见徐抱秋在焦急地跟她打手语：“你可不能喝水！”
徐抱秋把水杯放回床头柜上，又给女儿打手语：“不能喝水，不能吃东西，等做完手术你才能喝水吃东西。”
陆嘉棋记起医嘱，只好坐到床上，摸摸空荡荡的肚子说：“做完手术我想喝可乐，吃蛋糕。”
“等你回家休息，就给你买可乐和蛋糕。”
八点左右，护士进来给陆嘉棋的左手消毒，插上静脉导管，挂上了葡萄糖。另一位护士则给陆嘉棋的头部两侧剃掉了头发。
到了手术时间，陆嘉棋提着吊瓶独自一人进入手术室走廊，一名护士过来，拿出事先写好的纸条给她看，确认她是陆嘉棋本人，再告诉她一些注意事项，然后就带着她进入手术室。
陆嘉棋平生第一次做手术，像一只无助的小鹿，只能睁圆眼睛望着眼前的护士，看她展示给自己看的纸条。她没有注意到另一位护士给她打入了麻醉剂。忽然，一双蓝眼睛映入她的眼帘，接着便看到蓝眼睛对她打手语：“好好睡一觉。”
陆嘉棋笑了，感觉像在做梦一样，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双蓝眼睛，想象着天空的蓝色，想象着大海的蓝色，想象着宝石的蓝色，想象着她所能想到的一切蓝色，又好像没有和那双眼睛一样的蓝色，那是独一无二的蓝色。
当她模模糊糊醒过来时，再没看到那双蓝眼睛，也没有看到手术室的灯光，护士的头在晃动，母亲的脸凑了过来，像在跟她说什么。
陆嘉棋感到无比困倦，闭上了眼睛。
护士跟徐抱秋说：“……病人打完吊瓶，只能吃流食，喝水或者稀饭都行。你准备好盆了吗？准备好了？那你注意一下，病人可能会想要呕吐，那不要紧，只是全麻后遗症，最多一天就好了。”
徐抱秋连连点头，看着护士出去了，又坐到床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头上包扎的绷带，心中充满了喜悦。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徐抱秋坐在陆嘉棋身边，看她吃从医院食堂打来，用热水温过的小米稀饭。忽然有人敲门，徐抱秋扭头，看到那个老外医生和几名医生穿着白大褂推门进来，连忙起身，“你们好，过来看病人哪？”
陆嘉棋慌忙把饭盒往床头柜上一放，用手纸擦了擦嘴，眨巴眼睛望着英格。
英格点头，坐在陆嘉棋的身边，看她的脸色，跟她比手语：“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
陆嘉棋笑着比划：“好。没有不舒服。医生，我今天吃蛋糕，行吗？”
“可以。”
英格一直观察陆嘉棋的面部表情，确定一切正常，跟随行的医生说了一些注意事项，再跟徐抱秋说：“接下来就看病人的伤口恢复情况了，只要创口恢复顺利，就可以出院在家好好休养，不要让伤口碰到水。一个月后，就可以来我们公司开机了。”
徐抱秋眼前一亮，“就是去你们公司的店里呗？”
“对。”
“你们那儿还卖助听器是吗？”
“是的。”
“我能带大女儿一起去吗？她——她——也需要新的助听器。”徐抱秋看到其他医生，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生怕被人误会。她一想起这个就有气，明明是残联安排的，两次都没照顾她的大女儿，现在却闹得像是她们走了后门似的。
“当然可以。”
英格回头跟陆嘉棋打手语，然后跟其他医生一起离开了。
徐抱秋看到英格的手语，心里一喜，她还会来看望陆嘉棋，还有机会。
陆嘉棋也很高兴，翘首以盼，觉得英格下午还会再来，便时不时打开手机看时间，看时间一分一分过去，十几分十几分过去，半小时半小时过去。没等来英格，倒是等来了周团长和郑老师，还有两名团里的交好的伙伴。她只好耐着性子，看在他们送来的慰问品的份上，陪他们聊天。
周团长察看陆嘉棋头部包着的绷带，说：“庄女士这下该放心啦。”
由于陆嘉棋接下来只需要安静休养，打打吊瓶，不需要复杂的交流，徐抱秋便不能再留在医院陪护她了。不过她现在归心似箭，小女儿暂时没事了，又得操心大女儿的事。她让陆鸿文跟大女儿打听英格的事，到现在居然一个消息也没有，真叫人心焦。
到了家，徐抱秋先跟陆鸿文确定情况。
陆鸿文说：“她跟人家吵架了，看样子还不想和好。”
徐抱秋一听，急道：“怎么还吵架了呢，怎么还不想和好呢？我看人家老外并没有生嘉弈的气啊！”
“真的？”
“真的，还是人家主动问起嘉弈的呢。我问能不能带她和嘉棋一起去店里，她也答应了，脸上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
“也许是因为我们要花钱买助听器，她没有拒绝的道理啊？”
“应该不是，”徐抱秋走向女儿们的房间，“我去问问。”
她推开门，看到陆嘉弈正在对着笔记本电脑敲击键盘，毫不犹豫地来到她身边，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先别打字了，妈有事要跟你说。”
陆嘉弈头也不抬，“等我打完这一段的。”
“你什么时候打完？”
“快了，你再跟我说话，我就更慢了。”
徐抱秋只好耐心等着，瞅着女儿时快时慢地打字，看着桌上的小闹钟一秒一秒地过，又问，“怎么还没好？”
陆嘉弈思路被打断，感觉再也续不起这段文字了，只好松开双手，看向母亲，“什么事？”
“我今天又看到那个叫施英格的老外医生了，她让我一个月后带你去她家公司开的店。”
“谁？”
“施英格，一个金发老外，女的，个子很高，你认识吧？”徐抱秋从衣兜里取出名片，放在陆嘉弈的跟前桌面上。
陆嘉弈看了一眼名片，英格还真的采用了她的建议，黑色宋体，施和英格之间空了一格，看上去很简朴，旁边列了一行小字：爱为优听力技术有限公司董事医学顾问。
“你能不能告诉妈，你是怎么认识她的，你和她的关系有多好？”
陆嘉弈皱着眉头没有吭声。
“你说话呀！”
“我和她没有关系！”
徐抱秋呆住了，连忙仔细地端详女儿的表情，只见陆嘉弈露出烦躁的模样，眼睛看向一边，当即不悦起来。
“你怎么能跟妈说谎呢！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对我们非常重要？”
陆嘉弈越发恼火了，又不得不按捺住自己的火气，吸了一口气后说：“我和她合不来，早就断了联系了。”
“你怎么能和人家合不来呢？你知不知道人家是助听器公司的领导？”
“我又不知道，再说了，她是公司的领导，我就非得上赶着讨好她吗？”
“你！”徐抱秋指着女儿，对上陆嘉弈那双蕴含怒火和委屈的眼睛，心软了下来，手也放了下来，叹了口气说，“你不想讨好她，那也没必要跟人家闹僵嘛。她都让我带你去了，没准是想跟你和好呢。”
陆嘉弈移开目光，要不要告诉母亲英格到底打什么主意？她知道人家是同性恋，还会不会把女儿往火坑里推？还是——
她真不敢再想下去。
“不管怎么样，你都得跟我去，到了那儿，见到人家，态度要好一些。人家都没跟你生气，你跟人家闹别扭，多不像样。”
徐抱秋收回名片，扭头走了。
陆嘉弈怔怔地望着桌面，眉头怎么也平展不开，只觉得无限烦恼。
徐抱秋想再见英格一面，第二天又去看陆嘉棋了。
陆嘉棋问：“妈你怎么又来了？你舍得花那么多钱来回跑？”
“我这不是想见那个施医生吗？”徐抱秋打着手语，“如果我带嘉弈去买助听器，她能给多大优惠。”
陆嘉棋捧着手机，从鼻子哼了一声。
“你知不知道，你姐和她吵架的事？”
陆嘉棋眨了眨眼睛，摇摇头。
徐抱秋叹了口气，坐在床头。
陆嘉棋凑过去，打手语问她：“怎么啦？”
“你姐说她和施医生吵架，早不联系了。”
陆嘉棋惊讶地看着徐抱秋，脸慢慢爬上了笑意，怎么也止不住，那个自命清高的姐姐活该不受欢迎。她越发期盼见到英格了。
可是直到陆嘉棋出院前一天，英格才再次现身，她是来看陆嘉棋的伤口恢复情况的，身边仍然有好几名医生跟随。幸好，英格给陆嘉棋换完绷带后，让医生们离开，自己送她回病房。
徐抱秋呆在病房，看到两人一起回来，没有多余人士碍眼，喜出望外。
“施医生，这次真是太谢谢你了！”徐抱秋抓住英格的手，“没想到你还会管手术后的事，我听说你本来只指导手术来着。”
“因为陆嘉棋是我在中国的第一个病人，很有纪念意义。”
“施医生，你真的认识我的大女儿陆嘉弈啊？”
“是啊。”
徐抱秋高兴坏了，又问：“你和嘉弈是怎么认识的？嘉棋说你和她关系更好，我真想不通呢，嘉弈整天都窝在家里看书，哪有机会认识外国人呐！”
“我们是在网上认识的。”
“哦哦……”
徐抱秋窥视着英格的脸，只见她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心里不由得有些打怵。这时她方才注意到小女儿一直在偷偷拍她的手背，这个孩子一直盼着英格来，一直想跟她说话。但是她还有正事要做，暂时不能让出来。于是徐抱秋反手握住陆嘉棋的手，热切地望着英格，把这些天琢磨出来的话说出来。
“我们一个月后就要去你们的店了，到时还能看到医生你吗？”
英格望着徐抱秋，没有马上回答。
徐抱秋心里一个咯噔，暗道坏了。果不其然，她听到英格缓缓地说：
“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