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隐晦地扫了一眼陆嘉棋，印着可爱图案版型挺括的杏色T恤衫，宽松又能强调长腿的轻薄牛仔裤，还戴了一副与T恤同色的鸭舌帽，化妆风格也比往常淡了许多，更多展现容貌的本色。

陆嘉棋很热切地指着开在火车站里的肯德基：“我们上店里坐坐。”

英格自然不会反对。

两人进入肯德基，点了两杯冰镇可乐，在避阳的角落双人座坐下。

英格打手语问：“你想了解小人鱼的故事，是吗？”

陆嘉棋点头，虽然这是个借口，但能得到施医生的指点，也是一个大收获啊。

“你能先告诉我，你姐姐是怎么给你讲这个故事的吗？”

陆嘉棋露出了不快的模样，飞快打手语诉起苦来。

英格有些好笑：“她打印出来给你看，你看不懂？”

陆嘉棋很气愤，手挥动的幅度大了许多：“她故意的！她知道我看不懂！故意挑很复杂的文章，为难我！”

“她打的东西，你有带来吗？”

陆嘉棋一愣，摇摇头。

“你还记得里面讲了什么吗？”

陆嘉棋局促地摇头，早知道英格会问这些，她应该做好准备的。

英格呷着冰可乐，露出思考的神色。

陆嘉棋不敢出声，只能紧张地望着英格，目光落在她自然垂下来的浅金色头发，在阴影里像金子，在光下又闪闪发亮，像阳光凝聚成了一根根细线。蓝眼睛在金色的眼睫毛显得深邃幽远。挺直的鼻梁，线条分明，厚实饱满的嘴唇，漂亮的脸型，真的好像她在法国还是意大利看到的大理石雕像。

如果施医生是个男人，她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王子。

这个想法让别人知道，一定会被笑话的。

王子会喜欢上公主，还是灰姑娘？

陆嘉棋眼睛眨也不眨，神思早已飘远，慢慢地去追索记忆中的童话。

英格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她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

“你先给我讲一讲小人鱼的故事。”

陆嘉棋奇怪地望着她。

“我想知道你对这个故事有多少了解。”

陆嘉棋老老实实、磕磕绊绊地把自己所知道的内容讲出来。英格一边看听，一边微微点头，这给她更大的鼓励，讲得更开心了。讲完故事，她像等待老师打分的学生，不安地看着英格。

“你对故事的了解比普通人还要多了。”

陆嘉棋很高兴，暗暗松了一口气。

“有些地方，你记得不对，我给你讲一下。”

陆嘉棋连忙点头。

英格讲了好几点，最后打出让陆嘉棋要特别注意的手势，“在故事的最后，小人鱼还没有得到灵魂。”

陆嘉棋睁大眼睛，表情很是迷茫，仿佛在说，小人鱼都那样努力了，没能得到王子的爱，居然还没有得到灵魂？

英格笑了笑，说：“小人鱼变成天空的女儿，那是一个透明的漂亮的精灵，她要做上三百年的好事，才能得到一个永远不会消失的灵魂。”

陆嘉棋还没有明白过来。

“故事在最后只是留给小人鱼一个希望。”

“希望？”

英格点头，“对，希望。”

陆嘉棋慢慢拧起眉，眼里仍然充满了迷惑和费解。

“现在，你想一想，自己和小人鱼有没有相似的地方。”

陆嘉棋看着英格，心脏咚咚跳跃，叫嚣着“要说出来，说出来！”她不知道怎么的，没能马上脱口而出，只能定定地望着英格。英格耐心地等待着，眼神温和，充满了鼓励。这让陆嘉棋渐渐生出了勇气。

她没有打手语，张了张嘴：“我……”

声音很轻，只有出气。

“我——”

声音好大，好像在耳朵里说话。

英格眨了眨眼，微笑着看她。

“我、”陆嘉棋深吸了一口气，又快又急促地说，“我又喜欢得认！”

英格眼里的笑意一下子退去了，这让陆嘉棋感到心慌，又急急地说：“卧喜欢得认西、是、医生泥！”

陆嘉棋清楚地看到，这下子施医生的嘴角变平了，不再向上翘了，原本在躁动的心脏像被冰可乐冰到了，倾刻间她的脑海里回响一个声音——“完了！”

英格说：“谢谢。”

陆嘉棋闭上嘴，心中充满了懊悔，不该这么早就吐露心事的，现在根本不是时候！

英格缓缓地打手语：“我不希望你用这个方法去体会小人鱼。”

陆嘉棋眼睛一下子红了，她强忍着眼泪，哽咽着说，颤抖地打手语：“你不喜欢我是吗？”

英格微微流露出叹息的模样，温和地说：“我把你当成朋友。”

“你为什么喜欢她？”陆嘉棋怕英格不会说实话，又急急地打手语：“上次我看到你亲她了！”

“你看到了？”

陆嘉棋点头。

英格眼神微动，飘向别处，再回看陆嘉棋，问：“她知道吗？”

“她知道。”陆嘉棋有点心虚，可想到陆嘉弈的话，又感觉自己理直气壮起来，“她让我来问你。”

英格露出诧异的神色，眼里含着浅浅的笑，“她让你来问我？”

“她居然说，她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她！”陆嘉棋气鼓鼓的，“她就是不想告诉我！”

英格眼里的笑意又深了一层，问：“那天和我分手后，她开心吗？”

陆嘉棋摇摇头。

“你觉得她喜欢我吗？”

陆嘉棋摇摇头。

英格沉默片刻，说：“她是真的不知道。”

陆嘉棋眨了眨眼睛，半信半疑。

“我喜欢她，是因为她很可爱。”

“我就不可爱吗？”

“你们的可爱不一样，”英格说，“每个人喜欢的可爱也不一样。”

“她都不打扮。”

“我也不打扮。”

“她还瞧不起人。”

“我也会瞧不起人。”

“你瞧不起我吗？”

“我不会瞧不起我的朋友。”

“她还——”

“你说她的坏话，是不对的。”

陆嘉棋盯着桌面，浑然不觉双手已被杯子融化的水珠沾湿。冰可乐是真的凉，和妈妈说的一样，女孩不能喝太凉的东西。她低下头，眼泪还是迸了出来。

她的肩膀一抽一抽的，不断地吸着鼻子，满心只剩下痛苦和茫然，遑惑。

她现在要怎么办呢？

她差陆嘉弈哪里了，施医生为什么偏偏只喜欢陆嘉弈。

和施医生的穿着风格一样也不行吗？

不甘心，好不甘心！

陆嘉棋脸上的妆都花了，眼泪鼻涕纵横。

英格将肯德基赠送的纸巾递给陆嘉棋，看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勉强抓着纸巾擦着脸，擤鼻涕，直到她稍稍平静下来，能够看她说话，这才打手语说：“我感到很遗憾，不过，一定会有比我更好的人喜欢你。”

陆嘉棋没有说话，眼泪又流了出来。

周围的人在看她们，英格安然地坐着，仿佛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视线。她一直等到陆嘉棋不再哭泣，变得非常安静了，这才对她说：“我送你到快轨站吧。”

陆嘉棋点点头，起身跟着英格走了。

英格看着陆嘉棋进入快轨站，再抬头看看天色，明朗的远天蓝，太阳明晃晃，完全没法“巧遇”陆嘉弈。

她躲在快轨站的走廊下，看着人来人往。她戴着鸭舌帽，遮住了金发，没有人注意到她，她在这里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在等着谁的陌生人。她看到了很多人，相依相偎的小情侣，匆匆走路的中年上班族，拖着鼓囊囊袋子的民工，结伴出来玩的老年妇女们，手牵手的一家三口……

照在地上的阳光变得橘黄时，陆嘉弈终于出现了。

英格没有上前，只是远远地看着她，看她渐渐走近，看她匆匆行走时思考的神色，看她穿着一件洗了又洗的浅蓝色T恤衫和黑裤子，背着包的样子仍然充盈着稚嫩的学生气。

忽然，陆嘉弈朝这里扫了一眼，那只是漫无目的，注意周围行人车辆的例行扫视。她收回视线，停了一瞬，又重新向这里投放目光，精准定格在英格的身上，露出意外的神色。

英格笑了。

她轻快地向陆嘉弈走去，低着头注视着陆嘉弈，那是一张不施粉黛的脸，未经修饰的眉毛下是一双精致的眼睛，清亮的眼睛里满含慌乱和不自在。

“你怎么来了？”

英格心情越发轻盈，脸上自然而然露出笑容：“我这几天要回欧洲，一想到要离开你这么远，就忍不住想见见你。”

陆嘉弈抿着嘴，脸颊染上一层薄红，眉心微蹙，眼睛移向他处，没有作声。

“你不说点什么吗？”

“我没什么可说的。”陆嘉弈迟疑了一下，“你回欧洲做什么？”

“家里人叫我回去度假，催我好几次了，说我再不回去，夏天就要结束了。”

陆嘉弈露出无语的表情，横了她一眼。

“我会拍照片发给你，记得经常上博客。”

陆嘉弈没有回话。

“有没有想要的土特产？”

陆嘉弈摇摇头，“你不是要发照片给我吗？”

英格笑得眯起眼睛，“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不用了。”陆嘉弈站在原地，眼睛看看快轨站入口，又看看周围的人流，再看看英格，眼神仿佛在说，‘你还有没有事？’

“我喜欢你没有修饰的样子，”英格忍不住上手摸她的头顶，“虽然别扭了点。”

陆嘉弈下意识去拨英格的手，没能听清她的话，只听到“喜欢”二字，“你说什——反正我就是别扭。”

英格又笑了起来，安静片刻，对陆嘉弈说：“今天，我和你妹妹见面了。”

陆嘉弈惊讶地看着她，“你们……见面？做什么？”

“陆嘉棋说，是你让她来问我，我喜欢你的什么，是这样的吗？”

陆嘉弈眉毛跳了一跳，闷闷地应了一声，眼神又飘忽开来。

“陆嘉弈，抬头看着我。”英格一字一句，声音清晰地对陆嘉弈说，“我喜欢你，是因为你让我感到动心，就连你的缺点也让我觉得很可爱。”

陆嘉弈的脸腾地烧红了，双手紧紧抓着背包的带子，半晌也憋不出一个字来，眉心紧紧地拧在一起。

英格心情畅快了许多，又笑着去摸陆嘉弈的头，趁着陆嘉弈去挡她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亲了陆嘉弈另一边的脸颊。

街头人声喧嚣，车喇叭滴滴作响，无人注意到她们，就像是时间停止了一样。

这一次，陆嘉弈清楚地感受到英格亲在她脸上的触感，蜻蜓点水的，像被花或者风拂过，似有似无。然而被亲过的地方，却渐渐变热，变烫，好像那里有一颗火星在灼灼地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