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公陆家是大昭的开国功臣,到陆慈爷爷那一辈又出了个配享太庙的宰辅。
更别提陆慈的大姨母是已故的太皇太后……
陆家早就是大昭最顶级的权贵之一了!
因着此等缘故,陆慈八岁上便以建平嫡长公主陪读的身份进了后宫,入了崇文馆,养在她当时的太后姨母跟前。
那时她是唯一养在后宫里的,高门望族家的嫡女,又有姨母做保,年纪也合适,人又聪慧漂亮。
人人都说她会是以后的太子妃。
崇文馆教授的四书、五经、六艺,年幼的小姑娘总是会觉得有些无聊的,更别提她总疑心——教导她的师傅总是对她苛刻些!
“太后娘娘——”小小的陆慈软着声音,“我能不能休息一天?”
时间太久远,陆慈其实已经有些记不清当时的姨母是怎么说的?
但是想来也不过就是那几句,“阿慈你要比他们更努力一些。”
“你要比他们做的更好才行!”
但是为什么她要这么做?姨母从来没有点明,但小小的陆慈心里却已然是明白的——
她是要做太子妃的。
皇帝与皇后琴瑟和鸣,太子姜玉煊自皇帝登基后,便住进了东宫。
温润俊美,三岁识字,七岁颂诗,“神童”之名响彻大昭。
更何况这几年皇帝已经有意让姜玉煊准备开始接触政务。
嫡出的身份、泼天的才华、皇帝的宠爱,因而是个人都看得出,下一任千里江山的主人、下一个坐上那至尊高位的人是谁。
而她会是这个人的妻子。
太子妃、皇后、太后,她最后也会和姨母一样承载着家族的荣耀。
陆慈一直都是这样想的,甚至到望宁如同她一般进了宫,如同她一般同崇文馆学习。
让她不再是那个“唯一”。
她也未曾改变过自己的想法。
沈家的家世是显赫,可到底还是随着卫国大将军的逝去而消散了。
何况卫国大将军终身未嫁,却生下望宁这么多年一个女儿……
虽然对外声称是抱养的孩子,可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这高门望族里谁人不知卫国大将军是望宁的生身母亲。
且不知道父亲是谁。
只是碍于卫国大将军的名声、威严不愿意多言罢了。
一个不知道生父是谁的女子,一个衰败家族出来的女儿,是绝对入不了皇家的眼睛的,自然也绝不可能跟她争太子妃之位。
而望宁虽然自幼跟着卫国大将军养在边塞,可竟是个温软的性子,好说话的很。
嫡长公主建平与她要好,因而陆慈也不可能傻到去找她的不痛快,反而因为年龄相仿,三人倒成了这深宫里唯一可以聚在一起说说小话的姐妹。
直到薛太傅用九爻卦算出望宁是天生凤命。
那时建平刚刚嫁去江南出宫不久,她们又都是待嫁的年纪。
陆慈也因为到了待嫁的年纪而出宫,等待着媒人上门,准确的说是等待着赐婚的喜讯。
却没想到,先听到了天生凤命这个消息。
她已经忘记从他人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自己是怎样的心情了,只记得指甲好像嵌进肉里,火辣辣的疼。
这几年太子开始辅佐朝政,贤德之名传遍大昭,他再过不久便及冠,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
偏偏望宁在这个时候被看出了天生凤命——
这其中的关窍又有谁看不出来?
陆慈气得一口银牙都要咬碎,可也拦不住“天生凤命”这个传闻传的愈演愈烈,不过几天便已经是贩夫走卒都已经口口相传的程度。
毕竟算出这一卦的是从皇帝质子时期便开始辅佐他的薛凛太傅。
是十二岁成为皇帝的幕僚,十七岁出任宰辅,二十岁因厌倦朝堂生活,想要辞官隐退又被皇帝三请而归。
世人口口称赞五十年一出的天才——薛凛。
而且薛凛算出这一卦之后,便离奇的吐血身亡了。
人人都说这是因为他泄露了天机,遭受到了天谴的反噬。
因而对他算出“天生凤命”的结果,更加深信不疑。
“太子也到了娶妻的时候了!”
“现在算出天生凤命,那就是天赐的姻缘!”
是啊,倘若望宁是天生凤命,那姜玉煊的太子妃之位还能轮到她陆慈吗?
所以她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当晚陆慈便求去了太后处。
第二日便是姜衍大胜归来的庆功宴,已经病的只能躺在床上的太后给她指了一条明路。
“玉煊是个乖孩子,”太后眼神混沌,说出来的话却清晰无比,“他总会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的。”
宫宴、醉酒、破瓜,一切仿佛都可以是阴差阳错,而她只需要将姨母给的春酒倒进酒盅里即可。
根本不会有人知晓这件事。太子哥哥更是个君子,即使凭着他的愧疚,她也能够坐稳太子妃之位。
陆慈接过了瓷瓶。
陆慈把瓷瓶里的东西倒进了太子的酒盅。
二皇子姜衍的接风宴歌舞声阵阵,皇帝高兴的很,赏了一件又一件的奇珍异宝,还直接宣布,“下月初一是个好日子,正好能给吾儿姜衍办及冠礼。”
十六而及冠,摆明了就是要重用他。
当时许多人的目光都在太子与这位亲王之间游移,气氛变得十分的玄妙,而陆慈一颗心悬着,等着药效发作,自然不曾注意到这些。
“阿慈,你今日怎么怪怪的?”姜玉煊也好像不曾感受到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一般。
他甚至还能侧过脸来同陆慈说笑,“你们今日一个个的都怪异的很,望宁还冷不丁地要找本宫道歉,还是本宫赏了她一杯酒 ,才把这小姑娘打发走!”
一杯酒!
陆慈敏锐的抓到了关键信息,再定睛去看时,姜玉煊手中的酒盅不知何时起了变化,而坐在稍远处的望宁早已经脸颊红透。
手里拿着的,正是她刚刚下了药的酒盅。
“你只用滴个三两滴,便能心想事成了。”姨母胸有成竹的话语在陆慈耳边响起,同时她看见整个人都烧得粉红的望宁起身打算悄悄离席。
陆慈整个身子都是僵的,给太子下东西是死罪,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陆慈才会亲自动手。
而且今天是姜衍大胜北突厥的庆功宴,宫里可不比往日,只有些没根的东西,那些有品级,有军功的武将,如今可悉数都在宫里。
倘若望宁当真倒霉遇上一个,又恰逢春酒发作……
陆慈的指甲再一次狠狠嵌进肉里,手掌心中还没有好透的伤口立刻又变得鲜血淋漓。
偷不如妾,望宁要是遇上一个心性品德没有这么好的,怕要当后院一辈子抬不起头的妾室了……
但是这样她也绝对不可能跟自己争太子妃之位了!
她敛下眼眸不去看望宁消失的方向,反而定睛看了看姜玉煊的侧脸。
民间总说,太子爷非但有君子之德,更有君子之貌。
玉相金质,龙血凤髓,如此相貌气质,怕是找遍整个大昭都再难寻其二。
陆慈手心一片湿热,不知怎的她就看到了姜玉煊面前摆着的一道甜汤——冰糖炖雪梨。
“知道你嗓子疼,不想喝东西。”
昭平十三年,大疫过后,她莫名其妙发起了高烧,连带着嗓子也干哑的生疼。
太医怀疑她染了疫,姨母虽有心保她,却还是指了间偏僻的院子让她搬了进去。
宫女太监一个个吓得要死,带着面纱将饭菜和药丢进门内便急匆匆跑远了去。
可怜她躺在床上浑身无力,连下床都做不到,又哪能走到门后去打开食盒呢?
倒没想过望宁看着温温软软却是个胆子大的,“我熬了冰糖炖雪梨,对嗓子好的,你尝尝。”
她也戴着面纱,可是那一双杏眼却是水汪汪甜滋滋的,便如同这冰糖雪梨一般。
当真是个小玉菩萨,只救冷宫那个没人要的小子还不够,还要对着她发善心。
“咳咳。”陆慈盯着她看,企图找到任何一些她别有用心的证据,“你不怕我传染给你?”
一句话说的又冷又硬,可那心里面却莫名地被这一碗冰糖雪梨熏出了几分暖意。
“哎呀,大疫都已经过去了,你别自己吓自己。”望宁把她扶起来,没有看她的眼睛,“再说了,喂完你之后,我一定会沐浴熏艾的,你一定传染不了我!”
陆慈突然想起来了,她们便是从这一碗冰糖雪梨之后,与建平变成三人行的。
“阿慈,怎的一直盯着本宫这碗甜汤?”太子清脆爽朗的声音唤回了她,“简简要本宫一碗酒,你便要要本宫一碗汤是吗?”
陆慈没有接话,猛然站起身摇摇头,她分明滴酒未进,却开口说道,“臣女有些不舒服,想去吹吹风,殿下可要帮我遮掩着些!”
望宁若是因为这件事与旁人发生了不清不楚的关系,宜贵妃定是要不死不休,闹着查的。
到时候未必查不到她这里。
陆慈起身快步朝着望宁刚刚消失的方向追过去,她就把望宁送到自己的住处去,确定她没遇到什么事情就回来。
不就是天生凤命吗?
就算是正大光明的争,她也未必一定争不过,没有必要非要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如此想着,陆慈一路追了过去,姜衍此次的庆功宴办得盛大,太监宫女儿们都在宴席里忙着,她这一路竟没遇到什么人。
但也没有看见望宁。
这人怎走得这样快?陆慈已然加快了步伐,走到长春宫的时候额头都沁出了汗珠,却连望宁的背影都没有看见。
总该回到宫里了吧?
陆慈看着长春宫的牌匾踌躇,她一路上都没有见到人,一定是回到宫殿里歇息了吧?
她自我安慰着,又瞅了两眼牌匾,低头转身要回到宴会上。
却猛然顿了顿,而后叹了口气,进寝宫看一眼,确定望宁进了长春宫她才好真的放心。
好在薛太傅除了教给他们红玉枪,也多少教了他们一些功夫,因而陆慈不必惊动旁人,便飞身上了长春宫的屋檐。
轻轻拿掉一片乌瓦,正是望宁所住的偏殿。
四周一片寂静,隔着那小小的缝隙,陆慈只能看到房内烛火跳动。
“嗯……热。”
半晌她隐隐听见,少女难耐的低吟。
陆慈耳朵红的仿佛能滴出血来,心下却安定了,望宁安全地回到长春宫了。
她总算没有害了旁人,正要将瓦片放归原处,却听房内少女声音惊呼:“太子哥哥,不要——”
陆慈的手当即停了下来,她隔着那细长条的缝隙往里看。
烛火明灭处。
那阴沉着一张脸的,分明是刚刚得了皇帝赞赏的二皇子——姜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