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瞳仁乌黑湿漉，商隐能看到里面倒影着他的身形，眼眸一眯，无声叹了口气。

得逞的陈哲忍不住偷笑，又比谁都跑得快，直接猴急地蹿到玄关门口，耳朵倒是竖着听里面两人的对话。

见商隐没有了要走的架势，林潼松开攥着他衣角的手，指尖攥了攥掌心，无意识得紧，但仍仰着小脸，等他答复。

其实她也有心理准备，两人满打满算，在他月考前也就补过一次课。

如果靠那点知识量，和他短短一周的学习就能一飞冲天，那么那些刻苦努力了两年多的高三生们岂不是都要崩溃啦。

就算是她，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周时间将整个高中的知识点学完并记住。

所以她对商隐并没有抱太大期望，只是想看看他的卷面情况。

理科，以他现在的能力，做综合题肯定不行，但文科主要靠积累，哪怕多背几首古文和单词，撞上的概率应该也是会有的。

但——

林潼万万没想到，自己高估了商隐的“实力”。

望着满是空白的卷子，她先是一愣。

似乎不明白有人居然能把所有问题都空着。

再往下，一张接一张。

他们第一次补课摸底他实力时，他至少还能在数学题下写个“解”，英语和语文也能填补几笔，即便是错的，好歹也有个态度，但现在——

全部是空白卷。

全部！

林潼讶异地抬起眼，却在与那双漆眸对上视线时，蓦地被他避开。

细眉微蹙，她又低头确认了一遍，她不是眼睛花了，才不解地又看向他。

“为什么要交白卷？”

问出心底的疑惑。

她从一众卷子里抽出刚刚扫过一眼的一张，放到最上面，然后指着上面的空白处。

“至少这道题，我有要你背过的，还给你讲了大意，你不记得了吗？”

“我……”

一向桀骜的商小少爷一时哑口，他只能垂下眼，无奈地弯了弯唇，“我忘了。”

“……”

林潼眨了眨眼，湿漉的雾气顿时将眼眶熏红了。

原本想着逗她几句糊弄过去，见她忽然这样，商隐瞳仁蓦地一缩。

笑容滞在脸上，他倾身过去，有些手足无措。

“卷卷……”

“……”

没反应。

以往一叫这个名字她就会脸红，现在都没反应了。

他又叫一声，嗓音比刚刚还哑得厉害，可小姑娘就是不肯抬头看他。

贝齿紧咬着唇瓣，像是在极力憋住心中的委屈，眼睛红得跟个小兔子似的。

看得商隐心尖一抽一抽得疼，像是被她揉捏在手里，只要一滴泪，就把他砸了个粉碎。

深喘了口气，他半跪到她面前，抓着小姑娘的双手搁在颌下，嗓音既心疼又小心:

“我错了，下次一定考满分。”

听到这儿，原本还在门口偷笑的陈哲立刻像被雷劈了似的定在原地，其他没来得及踏出去的人，也当场石化。

数道目光，机械地转动着，投向客厅最里面。

女孩儿坐在沙发上，在男生郑重又严肃的神色里呆了呆，才吸了吸鼻子，“骗人，哪有语文考满分的。”

软嗓带一点发糯的鼻音，听起来委屈得不得了。

而始作俑者，更是一脸懊悔。

“那就英语……”

“英语也很难考满分。”

“那数学……”

“……”

林潼用手背抹了抹眼角，俯身从桌面上一沓卷纸中抽出数学那套。

红色的批注在白晃晃的纸上格外显眼。

白皙的手指轻点了点上面，小姑娘抬起润上水泽的湿眸，语气温吞地问：

“0分到150分，一个月……就算现在换颗脑袋，应该也来不及吧？”

“噗——”

商隐目光阴冷地扫向门口，还没等他开口，拥挤在那儿的一小群立刻撒丫子跑了出去。

生怕慢一点，都会被揍得亲妈都不认识。

商隐无奈敛起眼，转回头。

小姑娘此刻坐在沙发上，比他要高出一定高度，他只好撩起眼，仰视着她。

指腹温热地扫过她眼角，拭去上面悬挂的泪珠，他嗓音嘶哑，这次是真的认真在承诺：

“我会努力的。”

见他态度很好，林潼也没有揪着不放，本来就有心理准备，只是对他不认真的态度有些生气。

察觉到男生半跪着的姿势，湿漉清亮的眼像受了惊一般。

“你、你先起来。”

“这样我心里能好受点。”

商隐挡开了她扶过来的手，散漫的笑声多了几分无奈。

“好不容易求来的小老师，别再被我吓回去。”

哪有求。

这样说，好像在自我贬低一样。

林潼眼里闪过不认同，固执地拉他起来，咕哝道：

“考试前我只教过你那一次，如果仅凭一回你就能进步神速，那你也不可能次次倒数第一了。”

商隐微一挑眉，笑：“你怎么知道我每次倒数第一？”

在他没察觉到的地方，她也在关注他？

林潼手指伸向桌角的一沓边角已经破旧的成绩单，眼睛轻弯：

“陈哲放这里的。”

虽然她也不明白，怎么会有人随身备着这些东西。

不过刚刚翻卷子时也大概扫了几眼，说“次次”确实过于不严谨了，她也没看几张。

商隐伸长胳膊，直接捞过来，一张张翻，直到高一学年的。

目光一沉，他将这些通通送进旁边的垃圾桶，毫不掩饰的嫌弃，语调冷冰冰的，“这家伙有收集癖。”

末了，又似乎觉得扔了它们仍不解气，又狠狠地说：

“待会儿他死定了。”

嘴角勾起邪气的笑，眼神冷森森地。

待会儿？

林潼歪了歪脑袋。

还来不及问明白，房外门铃被按响。

他听见身前男生轻啧，随即姿态懒散地起身去开门。

大门打开，又是去而复返的一群人，一个个手里还大包小裹拎了一堆东西。

商隐冷冷瞥见躲在最后的陈哲，直接迈着长腿过去，在他刚要扔掉东西逃跑的一瞬，将人后领逮住，往屋子里拎进去。

“隐隐隐隐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将近两百斤的胖子，就这么被薅住领子拖往工作间，其他人则在一旁起哄。

林潼左右看看，眼里有些担忧，商隐不会真的动手吧？

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男生临踏入工作间前，步子一顿，微微后仰着身子看向客厅方向。

薄唇勾起个懒倦好看，又格外迷惑人的笑：

“放心，只是教育教育。”

林潼呆了呆，轻点下头。

紧接着，房门在陈哲的嚎叫里砰地关上。

见其他人见怪不怪地开始支起火锅摊子，林潼也放下心，乖乖坐在沙发一角，想帮忙，又不好意思开口。

还是曹明诚发觉了她的不自在，走过来解释：“每次来隐哥家开会结束，都会吃顿火锅，你在这儿待着就好，隐哥应该很快就出来。”

“……好。”林潼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视线下意识又看向他们工作间。

“你们在一起这样工作很久了吗？”林潼轻声问。

“嗯，高一那会儿就开始了。”曹明诚也跟着望向那个方向，他难得轻笑，“别看隐哥平时吊儿郎当的，学习也是吊车尾，其实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很有想法。”

林潼点点头，“确实。”

比起她一味地顺从家里安排，商隐似乎很早以前就成熟很多。

诚如曹明诚所说。

商隐很快就推门出来了，依旧是那副散漫疏懒样儿，而他身后跟着的陈哲则一脸天塌下来的表情。

“这回挨什么罚啊？”同伴们戏谑地看着他。

“别提了。”陈哲抹了把脸，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接下来半个月，不对，是一个月，我都别想睡觉了。”

商隐慢悠悠地踱步过来，坐到小姑娘旁边，“饿了吗？”

林潼收起好奇打量陈哲的目光，转过来，摇摇头。

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商隐哑声玩笑：“放心，没使用暴力，只是他最近工作不积极，多给他找点活干。”

他边说着，边倾身过去，在桌上摸了盘鲜熟的虾，剥了一颗递到女孩儿面前，“先垫垫肚子，菜很快就好。”

林潼接过来，小声：“谢谢。”

“刚刚没来得及给你介绍人。”

闻言，林潼鼓着脸颊懵了两秒，随即快速嚼了两下，咽下去，一本正经地危坐。

商隐莞尔，“别紧张，就是给你熟悉一下。”

他看向满脸兴奋的男生们。

「呜呜，我们没有被隐哥见色忘义。」

「我也有幸可以跟林学霸交朋友了？不知道学霸身边是不是还有同级别的小美女给认识认识。」

商隐望着“感动”的众人，薄唇一掀，慢悠悠地补上一句，“反正你也不会常见到他们。”

众人：……

商隐半狭起瞳，微抬下颌，示意小姑娘往围在锅附近的男生们那边看，“陈哲和曹明诚你认识。”

林潼点点头。

“那两个你之前在酒吧见过，一个文吏，一个石译。”

两个男生立刻朝林潼拼命点头。

林潼也礼貌回应。

商隐伸了伸脖子，看向被挤在最后方的男生，“最小的，叫石墨，石译他弟，今年新招进来的，才高一。”

“我不小。”男生撅着嘴，不满地分诉，嗓音轻轻柔柔的，结果被亲哥一巴掌扇过去，“好好说话，别撒娇。”

粗矿男声：“知道了，狗哥！”

林潼：“……”

好多变的声音。

“还有一个。”

火锅煮开，商隐先夹了一筷子给林潼，才缓声道，“就是那次你去网咖，那个前台，还记得吗？”

林潼想起来很早的事，眼前浮现出那个颓懒的男人的身影，点点头。

“他也是我们工作室的，现在一共就这些人。”

“他……也是高中生？”林潼好奇地问。

“不是，他毕业好多年了。”

“啊……”难怪看起来不像。

话声未落，围在一旁的男生一已经开始哄抢起来。

“肉熟了，肉熟了！”

“陈哲，你丫的给我们留点！”

林潼看向争先恐后的一群人，和一起敬商隐，搞怪的他们。黑瞳亮晶晶的，忍不住弯了弯唇。

原来，不知不觉她已经认识了这么多人。

她望着一旁的男生。

冷白的俊颜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修长的指骨按住酒杯，偶尔提两句，引得哄闹声一浪比一浪高。

有他在的地方，总会变得很热闹。

是发自肺腑开心的笑。

嘴角不自觉上扬，林潼晃了神。

直到男生偏头递来视线，似笑非笑的神态微怔。

林潼瞬时醒神，慌乱别开眼。捧起桌上唯一一杯果汁，小口喝着。

心口莫名的烫意，灼得她脸颊都在发热。

这热度又顺着皮肤纹理，一路向下，延到锁骨深处，整个染成了淡淡的嫣粉。

锋眉一挑，商隐眼底闪过一抹浓重晦涩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