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什么？”

“吃饭。”

冷白指节轻叩了叩桌板。

商隐轻笑：“边说边吃。”

“……哦。”

小姑娘执着筷子夹了些菜。

“商隐，你已经二十了对吧？”

“嗯。”

林潼细眉微蹙起，仔细思索片刻，才好奇地望向他。

“我记得商教授才28岁，你们是亲叔侄吗？”

小姑娘俯着身，一双琥珀似的小鹿眼一转不转地盯他。

商隐渐渐狭起瞳，“你怎么知道他28了？”

连年龄都关注？

“他是学校特聘的教授。”

男生挑了挑眉，“所以？”

就因为他很优秀？她喜欢关注优秀的人？

一定是这样。

今天在警局看到商弘岩过来时，那双暗淡的眼都亮了好几度，一口一个“商教授”叫着。

商弘岩之前还跟他说什么，她会有好的未来，他配不上她。

是想说，只有他那样的才行？

小姑娘仰着小脸儿，不明白男生为什么忽然冷下语气。

还一副恶狠狠的模样盯着眼前的排骨，像狼盯着肉似的。

眼瞳无辜又茫然地看他。

“你没发现学校到处是他的专栏介绍吗？从出生到现在，几乎把他的求学经历，得过的所有奖项、职称，文章都涵盖在内了。”

连他就读的哪所幼儿园都有，她想不知道都难。

商隐：“……”

他把这茬忘了。

握拳在唇边轻咳了咳，他直接跳过这个话题，“我们是亲叔侄。”

“……啊。”

林潼也没在他之前的话上多纠结，大脑几乎在他肯定回答的一瞬，就计算出了商隐爷爷大概在什么年龄生的商教授。

难怪两人不对付，这哪是叔侄啊，根本是兄弟两个嘛，当然会吵吵闹闹的。

林潼没再继续追问。

吃过晚饭，收拾好，两人去到书房补习。

林潼讲课都是以一个最简单的点串联着讲下去的，并不完全按书本来。

因为通过几次补习，她也发现了商隐的逻辑思维很强，这种讲法不一定适合所有人，但他很受用。

而且他虽然基础差，接受度却很快，只要认真听，她不需要过多重复，他几乎就可以顺下去了，所以两人进度很快。

讲完题，林潼还是照例给他布制些题来做，她自己则借用他电脑查些资料，看看论文。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很快流逝。

商隐做完最后一道题，搭在桌沿的手侧一用力，椅子直接转了半圈，看向身后。

“做完——”

小姑娘趴在电脑桌上，呼吸匀称，睡得十分安静。

睫毛纤长乌黑，像两片蝶翼安静趴着小憩。

蓬松的黑发有几缕俏皮地弯到脸颊前，随着呼吸微微浮动着。

漆眸微愣，里面流淌着的墨色骤然泛滥。

商隐侧过身，手臂屈着搭在椅背上面，他微微往前俯身，盯着她的侧脸。

另只手无意识地抬起，伸到女孩儿面前，极轻的，像是生怕碰碎了似的，勾走她挡在前面的发丝，露出后面白皙恬然的脸颊。

长发从指尖滑落。

心脏像是漏了一拍，在安静得不得了的房间里，只有它跳动得最是欢愉。

“要是你还记得就好了。”

薄唇无意识地低喃出声，然后极轻得发出的一声浅叹。

“明明那么聪明，记忆力又好，为什么把我忘了？”

时间回到十三年前。

那时候的商隐不过七岁，刚入小学一年级。

那是他过得最完美的一次生日party。邀请了很好的朋友，还有同学。

商家也是第一次那么热闹。

至少是以小朋友的视角，那不是属于大人的聚会。

party结束后，商显说要带他去看生日礼物。

他最喜欢的哥哥送给他的礼物。

是抱着幸福的感情去的。

却没想到，那一天，被众星捧月的小少爷，第一次感受到世界的恶意，就是来自于最亲近的人。

从悬崖下醒来时，浑身都疼。

他不知道那是哪儿，只能追着太阳的朝向，扶着树干，颤颤巍巍地往前走。

一直到太阳落山，都没走出那片光秃秃的森林。

又疼，又饿，又累……无数种陌生的感受充斥着昏沉的大脑。

他以为自己会死，却在倒下前看到了光。

真的是光。

手电筒在漆黑的夜里格外亮，照在他身上时，光似乎还哆嗦了一下。

片刻后，跑过来个小姑娘，蹲到他面前。到现在他依旧记得，那双干净得不染纤尘的眼，明亮又坚韧，弯弯的，比天上的月牙儿还要漂亮。

后来他才知道，她是来找萤火虫的。

可是冬天怎么可能会有萤火虫。

——

林潼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开眼时，映入视野的是一片黑暗。

窗帘不遮光，月光透进来淡淡的清冷色泽，将她置身于一层朦胧的水雾中。

记忆一点点涌上来，她是给商隐讲课，然后让他做题，自己看资料，再然后——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借着微弱的光线，穿上鞋，急匆匆跑出去。

房间外光线稍暗，但也比刚才强了许多，从二楼往下看，一楼客厅还是灯火通明的。

林潼顺着楼梯跑下去。

“慢点。”

男生嗓音微沉着从客厅过来，话音落下时，刚好走到楼梯口，仰头等着她下来。

“我睡着了。”林潼气喘吁吁地问，“现在几点了？”

抬起手腕，商隐示意她往表盘上看——

十一点整。

“……！”

完了。

林潼感觉大脑轰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望着小姑娘微微睁圆着眼，呆在原地，商隐忍不住，喉咙间逸出一声哑笑：“你们那宿舍不是研究生在住吗？管的没那么严吧？”

“……确实没人管，但锁门很及时。”

这个时间，阿姨应该已经躺床上准备找周公喝茶了。

一张小脸皱得要命，苦巴巴的，像是再说下去，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她为什么会睡着？

林潼歪过头，看向他身后的客厅，空无一人。

“商教授不是说会有人来看着你吗？怎么没来？”

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担心他。

商隐低笑着无奈得摇摇头。

女孩儿站在台阶上，他只要稍一低头，就能挨近她耳侧。

小姑娘下意识瑟缩了下脖子，低沉的哑嗓钻入耳朵里。

“这种情况，不是应该更担心你自己吗？”戏谑的腔调又起，拖着稍长的尾音，懒倦好听，又平添了几分暧昧的缱绻，“把自己送进了狼窝，让狼怎么办，嗯？”

生物本能。

林潼往后躲了躲。

长卷的睫轻颤，连眼尾都轻敛起。

小姑娘闷声问：“不是有商隐吗？”

湿漉的瞳在一瞬间的慌乱后，就镇定下来，此刻反而写满无辜。

被这样一双眼盯着，火舌舔舐过胸口，烘得嗓子都干涩极了。

喉结滚了滚。

商隐猝然落下眼，手插进兜，转身懒散地走开。

不知不觉间，聪明的小姑娘似乎已经找到拿捏他的办法了，偏他明明知道，也只能乖乖任其攥住。

而且他再不离远些，怕是会控制不住自己做坏事。

到时候她还不把嗓子哭哑了。

“今晚在我家住，明天送你回学校。”

声音从身后落过来。

林潼想拒绝，但还没开口，就泄气地垂丧起脑袋。

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她再次为自己的失误懊丧。

忽然想到什么，她惊慌地抬起眼，摸了摸身上，“我的手机……”

“应该在书房。”

话声未落，小姑娘已经迈着小短腿，以她最快的速度跑到楼上。

半晌后，她又跑了下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商隐，你的充电器可不可以借我用用。”

完全没电了。

通上电后，过了两分钟，林潼才开机，电话就顶了过来。

看着屏幕上跳动的两个大字，她吞了吞喉咙，哆哆嗦嗦地放到耳边。

商隐在一旁看着，哑然失笑，“同学你都怕？”

“凌凌不一样。”

短暂的迟钝反应后，电话接通。

“林潼潼！你什么情况？！”

凌霜的大嗓门从听筒传进来，不用放在耳边，都能清晰听得见。

林潼偷偷瞥向商隐，脸颊染上些红晕。

“我……我今晚不回去了。”她结结巴巴地说。

“哦，这个时间，你觉得这话说得还有意义吗？我在八楼都听到宿管阿姨的呼噜声了！”

“……对不起。”

“！”

手机被夺走，林潼下意识惊呼，里面传来凌霜紧迫的声音：“怎么了？出啥事了？你现在在哪儿？”

“道歉做什么？你又没做对不起她的事。”

商隐不悦地皱眉，挡住小姑娘要来抢手机的架势，一手将它按在耳边，“我是商隐。”

林潼：“……”

完了，这下真的完蛋了！

明天回去，凌凌非要念叨她到期末不止。

“……”

手机对面忽然没了声。

林潼好奇地仰起头，“凌凌？”

商隐按了免提，她的声音被收了进去。

一秒，两秒，三秒……

对面像是终于回过神一样，这回轮到她结巴：“隐隐隐隐哥？”

然后那尖锐的嗓音，带着不确定，又像是肯定后的惊吓一般，在整个客厅炸响：

“潼潼住在你家？！”

“她睡着了，我没叫醒她，就错过了回校的时间。”

商隐难得耐着性子解释。

凌霜：“噢噢噢……”

又没动静了。

“所以。”商隐眸色一沉，垂落下的视线微凉地凝着手机，连嗓音都沾上了冷意，“明天她回去，别说她。”

凌霜隔着十万八千里打了个冷战，紧了紧手里的手机，对着空气赔笑：“好的好的，保证和颜悦色的。”

“那就这样——”

“哎等等。”

商隐刚要挂掉电话，又重新拿起。

对面却没了反应。

“有事就说，没事挂了。”他皱眉道。

“有的有的。”

凌霜急得直跺脚，憋到最后，还是大着胆子，颤着嗓子劝他：

“隐哥，我们潼潼还小，你……你手下留情啊！”

说完，电话那端传来“嘟嘟”的声音。

她先挂了。

林潼望着商隐侧过来的，过于意味深长的视线，茫然地眨了眨眼。

作者有话要说：商隐：要我手下留情吗？

林潼：要……打架的意思吗？

商隐：唔，可能比打架更激烈。

林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