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周一，晴空万里。

市郊区的科技博物馆外围，成群的制服小朋友在草地上奔跑玩耍。

“大家跑慢点儿啊！注意安全！半个小时后，门口集合听到没有？”

作为班主任的邹婵站在大门口，扯着嗓子，喊着，小蜜蜂挂在腰间，发出滋啦刺啦的电流声。

“好的！！老师————”

稚嫩的童音拉长着，以陆白为首的几个男孩儿率先冲了进去。

炽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

邹婵眯着眼睛，找了个树荫坐下，一旁的李卿卿已经开始刷手机了。

“咱们学校的宣传片居然真有人看诶，大数据真可怕，我周末一回家就刷到。”

说着，李卿卿一手递过来一瓶水，另外一只手举着手机给邹婵看。

邹婵打开矿泉水瓶，猛灌下去一口，冒烟儿的嗓子如久旱遇甘霖一般，顿时舒坦了。

她定睛扫了一眼李卿卿的评论，一眼看过去，都是家长发的大拇指。

中间还夹杂着一条，夸她好看的。

邹婵笑了笑，说：“真行。”说着又喝下一口水，旁边的李卿卿顿时举起相机对着她哐哐一顿拍。

邹婵疑惑地抬眼望去，似乎在问你干嘛。

李卿卿则嘿嘿一笑：“主任交代哈哈哈，不仅要给小朋友拍，还要给教师多拍几张，做宣传。”

听到这话邹婵点点头，默认了李卿卿的举动，毕竟是工作需要。

于是李卿卿拍的更起劲了。

邹婵随她拍，索性把水瓶往旁边一放，也跟着拿出手机，低头看了起来。

微信里有几条未读消息，是失联了一个周末的祝霏儿终于回了消息。

【霏儿不会飞：尼玛上周五出车祸了，本来想联系你来着，后面保险公司啊，我家里一堆事，给忙忘了。】

【菲儿不会飞：不过人没事啊，你放心，就是车坏了，我爸把我骂的啊。】

邹婵有些无奈于祝霏儿的不靠谱，毕业后她上了几年班，就不想干老师这行了，觉得无趣，索性辞了职，做起了自媒体行业。

平时也很忙，邹婵还以为她是忙工作出去拍摄或者回家住几天，才没回消息，没想到居然是出了车祸。

“没受伤？”邹婵有些无言地低头敲下一行字，再三确认人有没有事。

那头秒回：“没受伤。”

然后，隔了几秒，又发来一条消息。

“只是可能，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邹婵疑惑道。

祝霏儿那头打字：“后天晚上有空吗？”

不知道祝霏儿到底有什么事情，但邹婵还是回复道：“有。”

于是乎，时间一晃来到了周三的晚上。

这几日，不知道祝霏儿在忙什么，一直都没有回来住。

邹婵平时很忙，也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心上，出于对好朋友的信任，她一直没有问到底是什么事情，直到周三下午下了班，祝霏儿开车带着她去了一趟高定礼服店，她才察觉到不对劲。

看着自己身上穿着的月牙白旗袍式长裙，邹婵终于憋不住了，问出声：“咱们这是……干嘛去？”

祝霏儿家有钱，邹婵是知道的，只不过祝霏儿小时候在爷爷奶奶家长大，因此为人也十分低调，甚至可以说有点抠门，这几年回到父母身边才好一些，但目前这样豪迈富有财气的举动，显然不会是祝霏儿会做的事情，因此她才有些疑惑。

果不其然，祝霏儿的脸上顿时流露出一丝丝心虚的神情，她走过来，把邹婵拉到镜子前面，讨好地一笑，说道：“我的好邹婵，就陪我这一次。”

“你不是知道吗，我周五不是出车祸了嘛，路上找人给我捎回去的，欠了个小小的人情，本来想请吃饭，但没想到，那人脑子有病，让我给他当女伴？还让我给他找两！”

“这事吧，我本来是想拒绝的，但是！那人说这事对我们家也有好处。就是吧，听说这次咱们市里来了个京圈的大佬，我们家你也知道，是做瓷器的，近两年生意不太好，那人啊想和我们家合作，和这个大佬谈一笔单子。本来吧，这事也轮不到我，但是啊，那个大佬是个古板老头，年纪大了，总觉得成了家的男人比较靠谱，怎么着都得有伴儿，所以这才……”

祝霏儿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说到最后，邹婵听明白了，一双眼睛清凌凌地看着祝霏儿：“所以，那人就想找你做女伴？”

“对！”祝霏儿猛一点头，又说：“还得顺道给他另一个合作伙伴找个伴儿，我也没什么朋友，所以……”

这下，邹婵可算是彻底听明白了。

她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最终还是答应了：“好。”

随后，两人各自选好了礼服，被服务生引到了各自的化妆间。

高定礼服店，全程私人化管理。

服装师、造型师、化妆师轮番上阵，邹婵一点点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变得越来越陌生。

“女士，请抬一下脚。”

“女士，疼的话可以告诉哦~”

“女士，稍微抬一下头，谢谢~”

全程的服务非常良好，化妆师的手指微微柔弱地落在脸上，在她眼皮上轻轻地扫着眼影，时不时问她，有没有进眼睛里，语气温柔得几乎要化成水。

到最后，邹婵感觉自己都快要睡着了。

才听到一声：“女士，这边已经结束了，您可以在一旁稍微坐一下，等待您的朋友，我们已经备好了点心和红茶，若是有什么别的需要的话，也请随时告诉我们~”

化妆师已经收拾东西走掉了，服务生不知何时端了盘子进来，放在了一旁的休息区。

柔声指引她走过去。

邹婵第一次深刻体验到了金钱的力量。

在服务生询问需不需要留下来陪她聊天时，邹婵委婉拒绝了。

很快，化妆间里就剩下了她自己。

明亮的灯光，休息区沙发前面正对着的是一面巨大的镜子，可以看到身上流光溢彩的缎面礼裙，正前方的桌子上摆满了精美漂亮的点心，美丽但让人毫无食欲。

空气十分安静。

也不知等了多久，夜幕悄然降临，邹婵靠在沙发上，头一点一点地，最终睡了过去。

-

陆知远到的时候，邵天宇已经进了化妆间换礼服。

男人的打扮没那么繁琐，大抵只需要修个眉毛，换个礼服，就差不多结束了，又不是明星走秀，因此陆知远预留的时间不多，来得格外的晚。

在得知邵天宇竟然多此一举给自己找了女伴时，陆知远心情是极其糟糕的。

看着邵天宇半个小时前发的消息，陆知远想也没想，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

刚一接通，那头似乎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一通车轱辘话就一股脑儿滚出来。

“不是我想的办法离谱，是那老头真变态啊。你要相信我，远哥，我调查清楚了！那老头是真歧视单身男性啊，认为单身男性没担当没本领，才找不到女朋友和老婆，我这是逼不得已啊——”

听的陆知远都要气笑了，他冷笑一声：“邵天宇，你真应该去医院看看脑子。”

一张俊美的容颜此刻在灯光下依然显现着清冷贵气，把一旁的服务生都差点看脸红了。

“不是，远哥——”

电话那头还想说点什么，然而陆知远已经丧失了耐心。

指尖轻轻一按，男人慢悠悠地挂断电话。

他真是疯了才会把这件事交给邵天宇来办。

陆知远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半晌，他才开口对服务生道：“那个女伴在哪儿，带路。”

对着其他无关人员，男人的语气仍旧十分平和。

这件事到底还是要解决。

他不可能真把人晾在那儿。

服务生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立马躬身带来，柔声说着：“您跟我来~”

这家搞定礼服店是陆知远姑姑前两年开的，目前是表姐在经营，因此，陆知远对这里还算是熟悉。

长长的走廊两侧，玻璃展柜里展示着不同的礼服。

有一件礼服是姑姑早些年设计的，叫水中月，是店里的头牌，每年都会翻新设计，重新被顾客拿来穿，贵妇们本不爱穿过气或者他人穿过的礼服，唯独这一件是个例外。

麻烦人跑来一趟，还花这么长时间做造型。

陆知远已经在心中准备好了托辞和补偿，用来拒绝这个忽然出现的女伴。

然而，一切托辞都在打开门的一瞬间，被卡在了喉咙里。

化妆间内，明亮的射灯被关掉了。

只剩下化妆镜上的微量灯光，照亮着沙发里睡着的人。

女人稍歪着头，一头长发被高高挽起，被一根素净的珠宝叉牢牢地固定在脑后，露出一截长而白净的脖颈，那件姑姑设计的水中月此刻正穿着这个女人的身上，静谧得就像是黑夜里的一弯明月。

此刻，她微微皱着眉，似乎睡得不太安稳的样子，一只细白的小手搁在胸前，好像轻轻一捏，就能揉碎了似的。

男人眼眸深邃，喉头微动，望着女人的眼神里意味不明。

睡梦中，邹婵睡得并不安稳。

似乎总有人在她耳边说话似的。

忽然一声，门“啪嗒——”被打开的声音。

邹婵悠悠转醒，她以为是祝霏儿进来了，正要开口说话，目光落在门口处那抹高大的身影时，顿时失了声。

在明暗交界的光影里，她对上了一双幽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