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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怒其不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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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之砚进了园子,正见着阮柔坐在花树下的藤椅上。

初夏的暖阳被树影隔得细碎,她脸上洋溢的笑比阳光更灿烂,怀里抱着外甥女,不时拿额头蹭一下,姐妹俩聊得正欢。

阮柔远远见到他,立刻放下小圆儿,起身迎上,温顺仰视他,“您这么早就来了。”

沈之砚柔声道:“是早了点,可有扰到你和姐姐说话?”

笑意温雅,向她身后的妻姐颔首致意。

长芦盐运司副使付轶,严烁早先便查到,运贩私盐的几家商行,所持盐引正是自他手上发出。

至于这件事要不要和阮柔提,想到昨夜的心结,沈之砚如鲠在喉,此时见她和家人相处欢悦,心头更淌过些许妒意。

每次她回过娘家,情绪总有波动,或是如眼前般神采飞扬,这份勃勃生机能维持个两三日,才恢复到一潭死水般的平静。

亦或隐带愁容,此刻他已知晓,她思念着早已死去的旧情人,忘乎所以,完全忽视了他这个夫君的存在。

漆眸深处有清冷,然容色依旧温润,流露欣然淡笑,彬彬有礼,浑身上下挑不出一点瑕疵。

小圆儿坐在母亲身边,甜甜朝这边喊了声:“小姨父安好。”

沈之砚颇喜爱这个粉雕玉琢的孩子,从袖中取出个竹刻蜻蜓,伸手朝小圆儿摇了摇,“来,姨父送你个小玩意儿。”

阮柔一眼看去,竹蜻蜓打磨得光洁如玉,双翼以细棉布绷紧,上面点缀几颗细小玉珠,做工精致,并非寻常坊市卖的那种。

“真别致,您哪里得来的?”

她不由诧异,感觉上,沈之砚应当是不大喜欢孩子的,总之他从没跟自己提过,或催促她早日怀上。

小圆儿不怕生,过去半倚在沈之砚身边,那张抹了蜜的小嘴儿,已把竹蜻蜓夸上了天,连带小姨父也是这天底下——顶好顶好的大好人。

才四岁的孩子就这么能说道,哪个又会不喜欢呢?

沈之砚屈膝蹲身,伤手垂在身侧,仅剩的一只手教小圆儿搓动竹竿,竹蜻蜓扑愣愣飞上高处,引得孩童欢声大笑。

他抬头对阮柔道:“刚结的一个案子,那事主生计艰难,时常在西街口摆摊卖这个,我过来时刚巧碰上,想着小圆儿应该喜欢,给她买来玩。”

阮桑抱臂站在远处,略显凌厉的眼风在那两人身上扫来扫去,又在心里把妹子臭骂一顿。

当初既决定了嫁人,就该把过去的事彻底一刀两断,这么个拖泥带水的温吞劲儿,真跟阮仕祯一个德性。

怒其不争,同时也哀其不幸。

阮桑从来都认为,自己比妹子嫁得好。

付轶当初来家下聘时向她发过誓,将来挣个诰命给她,那时他才不过工部一个六品主事,她不嫌他官小家贫,一路陪伴打拼至今,官至从五品盐运副使,只差一步,便可兑现当日承诺。

阮柔嫁了才高八斗的状元郎,短短两年官至三品,那又如何,他们没有过共患难的情份,坐享其成的夫妻,女人在丈夫面前抬不起头。

阮桑最听不得妹子一口一个“您”的尊称沈之砚,把他当顶头上官来伺候,谨小慎微,在沈家过得毫无尊严。

便是因此,在阮桑看来,阮柔不给沈之砚生孩子,大抵是她最后的骨气。

小圆儿仰头看竹蜻蜓飞,笑得嘴都合不拢,脚下没轻没重,一下蹬在沈之砚的袍角,留下个浅浅灰印。

阮柔咯噔一下,连忙过去抱开小圆儿,取出帕子要去擦拭鞋印,“真是对不住,小孩子家一玩起来就没个分寸。”

“不妨事。”沈之砚拦住她的帕子,随手拍两下,手撑膝站起身来。

阮柔心知他爱洁,大约是见不得她贴身的帕子沾到泥灰,把小圆儿拉在身前,跟着他站起。

“圆儿,还不过来。”那边阮桑一嗓子召了女儿回去,不轻不重在身上呼扇两巴掌,既像拍灰,又似打人,“别闹你小姨和小姨父,赶紧跟娘回家。”

抬起头,已换上热情和气的笑脸,“沈大人难得来一趟,阿娘那边特地置了宴席,你用过再走吧,我便先行一步了。”

说完,朝阮柔挥挥帕子,牵着女儿昂首离去。

临走还要膈应妹子一把,阮桑知道的,沈之砚从来不在他们家用饭。

阮柔站在沈之砚身后,拧眉瞪了姐姐一眼,肚里暗骂一声“桑虫儿”,阿娘哪有备什么宴。

沈之砚转过身,阮柔已低眉顺眼,轻声道:“您可要进去坐会儿?”

“还是下次再拜见岳父岳母大人吧。”沈之砚语带歉意,像是完全看不出妻姐对他的敌意,“晚些还得去趟老师府上。”

阮柔“哦”一声,难道裴相这就要跟他提裴四姑娘的事了?

“那咱们回吧。”

上马车时,云珠在旁献宝一样,把一只青花小瓮塞进阮柔手里,眉毛得意一挑。

坐下来,阮柔轻嘶一声,膝上疼得有点厉害,沈之砚扶了她一把,问:“怎么了?”

“啊没事。”阮柔把青花瓮拿给他看,“祖母屋里秋姑姑做的马蹄糕,比我做得好吃多了。”

“马……蹄。”沈之砚失笑,“我们老家那边儿叫荸荠,是一个东西?”

阮柔垂首轻笑,“各地叫法不同,我们家里都叫马蹄,圆圆的长得像么。”

低头间,阮柔闻到一阵淡淡的血腥气,以为是膝盖破了渗出血,不动声色稍稍伏低,闻了闻,似乎不是自己身上的。

沈之砚本与她近在咫尺,这时退离了些,随意道:“大理寺刚抓了几个犯人,回来路上动了手,我走时刚好碰见,大概沾到血了。”

金刀镖局不愧在西北道纵横多年,连京城分行一个掌柜,手底都颇有两下子,严烁费了些功夫才拿到人,回到大理寺门口,不想有人暗中尾随,险些将那掌柜当场灭口。

看来,这饵是下对了。

竟有人敢杀上大理寺,阮柔不由诧异,“我还以为……”

心里一松,想去抚膝的手赶忙拿开。

沈之砚已察觉异样,抬眼看看她,伸手去掀她裙角,“你受伤了?”

那声音冷冰冰的,阮柔悚然一惊,按住他的手,“没事、不……”

拒绝的话不及出口,一只大手探在膝窝处向上一捞,架在了他腿上。

沈之砚右臂轻轻压住脚踝,“别动。”

女人的踝处纤细,似乎连骨头都是软的,压在臂下,隔着衫袖都能觉出温润凉滑的触感。

左手顺着裤管向上轻抹,绸料丝滑抬上去一大截,露出形状优美的小腿,肌肤胜雪,如羊脂玉,光洁柔润。

沈之砚忽然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清楚看到她的身体,以往黑暗中的触感,此刻在天光下竟如此迷人,乳白色泽泛着淡淡冷光,美得惊心动魄。

他蓦地抬眼,阮柔涨红着脸,饱满朱唇紧抿着,触及他的视线,下意识咬住唇,洁白贝齿交映绯艳唇瓣,压下清晰印痕,有种异样诱惑。

沈之砚的心重重跳了几下,漆眸垂落,手掌稳定地继续上卷她的绸裤,膝处渗出点点殷红,染上浅碧绸料,色彩煞是分明。

“流血了,怎么回事?”声线带些不易察觉的暗哑。

“刚才接小圆儿,在地上滑了一下。”

阮柔两只手紧紧握住椅沿,在他揭的那下,还是没忍住呼痛出声。

布料被血黏住,像撕掉一层皮,她疼得眼泪汪汪,又去咬唇,含糊哀求,“夫君、轻一点。”

车声鳞鳞跑在大街上,窗外传来小贩的叫卖声,她这么盈盈于睫软声哀求,像是他在对她做什么出格的事一样。

沈之砚刚稳定下的心弦又被拨乱,铮然声响只他一人听得见,吵得心烦意乱,对周遭的一切视而不见、听之不闻,真希望眼下是跟她身处棠梨院,厢房里只得他们两人。

朝她身侧打个眼色,“隔柜里的药拿给我。”

阮柔迟钝一瞬,扭身取出药瓶,还是昨日刘太医留下的金创药。

沈之砚只得一只手能用,阮柔拧开盏盖,指尖挑起点药膏朝他伸去,沈之砚摊掌接了,再被那根白嫩手指轻轻揉开,缓缓翻转手心,“有点疼,忍着些。”

阮柔这会儿已镇定下来,她从前格外耐不住疼,一点小伤都要哭得稀里哗啦,这点娇气,后来在囚锁庄院、饥寒交迫的日子里,被一点点磨灭殆尽。

那会儿她帮云珠拆家具烧火,不沾阳春水的十根纤指在院里翻刨野菜,为了弄一碗热烫给嬷嬷喝,用指甲一点点刮下墙角的苔藓,搞得十个指头鲜血淋淋。

眼下这点小伤,算得什……

一个念头未完,大掌覆上,药膏凉意浸润,膝头却传来钻心疼痛,“啊……轻点轻点,好、好痛……”

真没用,阮柔一边在心里痛骂自己,一边哭着喊痛,倒是两不耽误,可怜巴巴看一眼沈之砚,他脸上并没什么怜惜或心疼的表情,倒有点像在笑话她。

清冷眉眼如覆了层月光,点漆的眸便是月下沉沉古井,深邃不见底,连月影都无法映出,只剩下唇边惯常的笑纹,让这张脸看起来一如寺庙供奉的神衹,低眉冷看世人,似慈悲,又似无情。

他抬起手,手背在她颊上蹭了蹭泪,“不哭,一会儿就不疼了。”

盯着润湿的手背一瞬,他好像没见过她哭——不,是嫁给他之后,没在他面前哭过。

阮柔见他埋头不语,怪难为情的,“您是觉得我特别没用吧,昨日您手上的伤那么深,都没掉眼泪,我这才……”

她说不下去,自嘲笑笑。

“这如何能一样?”沈之砚神情恢复如常,清润一笑,“女子嘛,总是身娇肉贵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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