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飞看到昏暗中有个白色的人影在飘荡，他不由得站住脚步。一阵风吹来，那人影竟瞬间就飘到了他眼前，居然是一个鲜艳的纸片人！
徐飞越是怕，眼睛却越是不敢挪开，那纸片人死灰的眼睛也盯着徐飞，一只手臂趁着风慢慢端起，在接触到徐飞脸的一刹那，徐飞慕然发现，这纸片人居然是何冰！
“爹爹！”徐飞哭出声来。
纸片人的手上滴上了一滴泪，他像是又吸收了日月精华，竟一下子饱满圆润起来，不一会儿，就恢复了何冰本来的面目。
“爹爹！”徐飞向前一步一把抱住何冰，何冰也抱着徐飞，慢慢拍打他的背。
“孩儿，”何冰轻轻的叫道，“向北，向北。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声音渐渺。
徐飞抬起头，看到何冰嘴唇甚至比脸色更苍白，一张一合，却没有气息，也已然没了声音，再看他胸口，被月季刀刺穿的伤口正向外涌着鲜红的血，血没有流向地面，反而向空中飘去，“忽”的一下，徐飞怀里抱了个空，纸片人已经向更远的虚空中飘去了。
“爹爹！”徐飞伸着手忙向前追去，却一脚踩空，整个身体忽地下坠！
“砰”的一声，他撞在桌腿上，原来只是一场梦。
“向北，向北”，何冰的话依稀可辨。
神庙的墙四面漏风，徐飞蜷着身体，又往胸前扒拉了更多的干草，仿佛要用干草填满何冰留下的空白，窗外的秋风凛冽，树影在残破的窗户上舞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向北，向北”，何冰的话又隐约在大脑里回响起来。
要向北走到哪里呢？要走过隐藏着巨型鳗鱼的黄金河，穿过满是嗜血野蛮人的北地吗？要走到极寒的冰海，去见传说中的炎魔吗？冰海的北边？又有什么呢？从师祖写下第一卷莫亚世界的传说直到现在，没人知道冰海以北的世界是什么。
“向北，向北”，何冰的话又悉悉索索的响起。
不对！徐飞一个寒颤！这句话，明明是一个女声！
徐飞的身体僵直，一动也不敢动。
“向北，向北”，女声又在窃窃低语。
徐飞支起耳朵，那声音是从草垛背后的东墙外传来。
“向北要走到哪里呢？”一个稚童的声音窃窃的问。
女声低低的歌唱，一字一句像是北风拂动铃铛：
永定河的孤魂呀
苟存在莫亚神庙的东墙
她曾是谁家的女儿
又曾是谁的新娘
如今她只剩一抔白骨
在这寒夜里低唱
自莫亚之神创了世界
人便如蝼蚁般匆忙
那些未被传颂的爱情呀
何曾抵过冰冷的长枪
人生短短几番春秋
不过是欢喜一场一场苍凉
我唱不出的莫亚史诗
从创世纪到末世纪
逃不开的剑影刀光
太宗和高祖
哪朝不是杀人的魔王
得人心的得不了天下
反倒是流氓刽子手们把名扬
我的儿啊
向北吧向北
北方有佳人
我的儿啊
向北吧向北
北方无帝皇
我的儿啊
向北吧向北
北方有神居
我的儿啊
向北吧向北
那千年的铁树呀
会再开出了花
我的儿啊
向北方
唱罢，女声和童声呜咽起来，徐飞也不免悲伤起来。呜咽声渐低，终至不可闻，徐飞害怕紧张的心随着困意慢慢放松。
阳光不止给人光明和温暖，更给人勇气。徐飞起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奔向神庙的东墙外。
一个小小的土包上长满了枯草，枯草上布满落叶，落叶上的秋露还没散去，一直将死的瓢虫正在有气无力的吸允着一滴露水。
徐飞定了定神，找了根棍子扒开枯草，慢慢的挑开厚厚的落叶。“吧嗒”一声，棍子触到了什么东西，徐飞用力一挑，一块毡布被挑开，露出下边的两具白骨。
白骨森森，从腐败的依稀可辨的衣着可以看出是一个成年女性怀抱着一个幼儿，两人胸前一处杯口粗细的贯穿伤，可想而知死前是多么的绝望。
徐飞喃喃道：“向北，向北，可惜我不能带你们一起向北了，在这野庙里相遇，也是一种缘分，且让我帮您二位收了尸，入土为安吧。”
在墙根下挖了一个浅坑，日头已经一树多高了。徐飞对着两具白骨深深作了四个揖，抱起白骨放到浅坑里，正要填土，突然看到骸骨里有个什么东西在闪着光。
徐飞定睛一看，只见一个圆形的长命牌挂在幼儿的胸前，大概是藏在衣服里边，因为没被他人发现抢走。徐飞想起昨夜的悲歌，或许将这块长命牌一起带去北方，也是完成了他们的愿望。
长命牌长期埋在地下，已经通体发暗，边上有一个明显的擦伤，应该是遇刺时被兵器划到。伤口规则锋利，是一个阔口的凹锥，正是这个伤口在阳光照射下闪了光，才被徐飞发现。
徐飞拿在手里，擦去长命牌表面的浮尘，一面上画着莫亚山的图像，翻过来，赫然是一个大大的“徐”字！
徐飞像是被雷击了一样钉在原地，他隐约记起了十几年前他也曾有过一个一模一样的银质长命牌，倘若这记忆是真的，那身前的骸骨应该是母亲和兄弟了。他努力的想回忆起更多，却徒劳无功：他母亲的样子、从哪里来、遭遇了怎样的变故、如何流浪到十里桃园，这些记忆明明应该很深刻，却一直空白的像是被摘除掉了。
可是，现在这块长命牌打开了他记忆的一丝裂缝，他望着眼前的白骨，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娘！”他想起昨夜娘亲曾低吟的歌曲：“她曾是谁家的女儿，又曾是谁的新娘，如今她只剩一抔白骨”，这是他的娘亲，他的娘亲只剩下一抔白骨，这是他的兄弟，他的兄弟也只剩下了一抔白骨！“娘！兄弟”，他边哭边埋土，不愿意再让娘亲和兄弟露尸荒野，这意外的相逢，却是诀别。徐飞他想到死去的何冰，不知下落的周敏、赵磊、诗诗、张文，哭的更加厉害。
向北、向北，无论是刀脊峰的峭壁，还是黄金河的翻涌的巨浪，无论是北地无尽的荒原，还是传说中炎魔居住的冰海，都无法再拦阻徐飞向北的脚步。
但是饥饿可以。
特别是那种揪心的、闻到香味时的饥饿感。
安置了母亲和兄弟的遗骸，徐飞沿着山路向北走了约十来里路，闻到了一阵肉香。
一个破败的驿站被改成了小酒馆，里边传来阵阵喧哗。
虽然囊中羞涩，但饥饿感推着徐飞步入小酒馆，里边只有四张桌子，不知怎的今天居然坐满了，各人旁边都放了兵器，此时正在闹着喝酒。
徐飞颤巍巍走到老板面前，张了几次口，才吞吐道：“老板，我家里糟了变故，流落此次，这个，唉，能否讨些饭吃。”
老板斜了一眼徐飞，又转头看了看那帮人，不耐烦的挥挥手：“走开，走开！哪有东西给你？！”
徐飞羞愤难当，转身正要离开，那群人中有个头目模样的人向他招手，并喊道：“你！过来！”
徐飞战战兢走过去，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徐飞，见徐飞虽然衣服都很破旧了，但身材修长，面露英气，特别是一双眼睛，深邃有神，点了点头道：“小子，我看你也是年富力强的少年郎，何必乞讨呢，跟我到山上去，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哪天再遇到个漂亮女人，爷做主配给你，岂不快哉！”
还没等徐飞回答，旁边一人醉醺醺的道：“欧阳老大，我们这些弟兄里还有这么多单身汉，排队也要先安排我们吧！”
欧阳中大哈哈一笑：“李猴，你他娘的虽然没成家，可啥时候缺过女人？”说罢拿起一大块肉，抛给徐飞：“小子，吃吧，吃完了跟爷走，保你顿顿有肉吃！”
徐飞接了肉，肉香扑鼻，却迟迟没吃下去。
欧阳中大看出徐飞的迟疑，面露不悦道：“怎么？不想跟着爷么？！”
徐飞自幼跟着何冰学习，学的都是仁义良善，现在要他上山落草，却是如何都做不得的。
欧阳中大哼了一声，冷冷道：“罢了，肉给你了，你就吃，吃完你走你的，我不会为难你。”
徐飞忙不迭的作揖谢了，找了个角落大口吃了起来。
吃罢，徐飞又向前作揖谢了欧阳中大，正要离开，欧阳中大叫住他道：“小子，再往前走，就到黑风岭了，我看你一个外乡人，奉劝一句，到了黑风岭，一定要避开大路、专挑小路，白天休息，夜间赶路，切记切记。”
说着，欧阳中大从腰间解下一柄匕首，丢给徐飞：“这把匕首跟了我十余年了，今日我和你也算一见如故，且送你防身吧，山高路远，后会有期！”
徐飞接下匕首，再一次作揖道：“欧阳大哥，你我萍水相逢，你便如此的帮我，这恩情小弟不知怎么去还，下辈子衔环结草，不忘大哥的恩情！”
欧阳中大哈哈一笑：“书生，就是爱拽这些今世前生的话，别下辈子了，有缘会再见的！”
徐飞心里百味杂陈，拱拱手，继续向北赶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