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楚看岑飞羽大步走过来的表情，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他迟疑着，手机拿在耳边，半张着嘴，没再出声。

岑飞羽直接抢过手机，沉稳说道：“木曦这个月瘦了一些，不知道尺寸是不是合适。这样，你们先送到家里吧。试过后如果需要改动再通知你们。”

那边的女生心落了地，忙说随时可以改动，木少是公司VIP，还可以申请加急等等。

岑飞羽应了一声，挂断电话放回床头柜，看向木曦。

感受到不善的目光，林楚叹了口气，小声解释道：“我就是，有点心疼。”

“你今天退订一件衣服简单，明天，就会有人传出姨夫的公司经营不善资金短缺。”

林楚大吃一惊，“我以后买衣服，都必须几十万几十万的买？！”

岑飞羽磨了磨牙，一时都分不清这人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非常难得的，岑飞羽翻了个白眼：“你可以不买！但不能出尔反尔！”

噢，也对。林楚放心了，“那我以后绝对不买。”想了想还是心疼，十分不解的问：“你们，为什么给他、咳咳，给我，那么多钱呢？”

岑飞羽盯着木曦看了一会儿，又笑了。他慢慢弯下腰来与木曦对视，一字一句的说：“因为小姨，宠着，他。”

林楚听清了岑飞羽故意强调的那个他字，心跳骤然加快。

他扭头转开视线，看到了床头柜上的水杯。

林楚一边拿起水杯，一边紧张的思考。

岑飞羽什么意思？自己就要被揭穿了？

不，不会，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没有人会往那个方向去想。

淡定，镇静。

“就是，我失忆了，就感觉，你说的这个人，很陌生，像另外一个人一样。”林楚慢慢的解释。

果然，岑飞羽立刻表示同意，“啊，也是，你既然想痛改前非，自然要与，他！区别越明显越好。”

说完，从林楚手里拿过了水杯，走去厨房。

林楚总觉得岑飞羽话里有话，但他现在也无计可施。

从保温壶里倒了一杯热水，岑飞羽端着水杯走出小厨房，走过来放到了床头柜上，“烫，等会儿再喝。”说完又走了回去。

在沙发重新坐下，岑飞羽一抬头，才发现木曦一直看着自己。

林楚其实有点触动。从他醒来，岑飞羽是他接触最多的人。

这个人，态度冰冷，言辞犀利，但行为始终透着一丝正直和温暖。

那个保温壶，这杯热水，都可见一斑。

岑飞羽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询问，林楚弯起嘴角微微笑着，发自内心的说了一声：“谢谢你！”

说完摸了下水杯，然后拧开喝过一口的矿泉水瓶，直接把水往杯里兑了一点，拿起杯喝了一口。

岑飞羽刚想说不用，就被他这套动作堵了回去，下意识的轻哼了一声。

林楚听到哼声很诧异，“又有什么问题？”他艰难的揣测：“有钱人，不能喝兑过的水？”

岑飞羽满脸的探究还未来得及收回，就听到了这么一句灵魂拷问。

他突然有点想笑，只好抿住了嘴，单手握拳放在嘴边嗯了一声。

想了一下，岑飞羽抬头看过去，平静的说：“木曦过去有很多小习惯，比如，从不喝热水，喝什么都喜欢加冰，还有，” 岑飞羽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等一下！”

其实林楚在听岑飞羽说起过往的时候，心里就一直在思考。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木曦这个人，人品如何，也不能只听岑飞羽一家之言吧。

但这个58万高定的电话，狠狠压迫了他本就脆弱的神经。

见微知著。这是一个人的本性。

消费如此过分，为人想必也没有可取之处。

既然他来了，木曦往后的人生，就是他的，就该由他做主。

他不能为了维持人设而违背自己的原则和良心。

更何况木曦这个人，真没有维持的必要。

他打断岑飞羽就是想表达这个意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林楚犹豫了一下，紧接着说道：“你，也不想再看到跟过去一样的木曦吧？”

岑飞羽一挑眉：“哦？那你想，怎么让它过去呢？”

林楚直了直腰，“你认为不好的，我也深有同感。就从那些不好的开始，让它成为过去。你，能帮我的，是吧？”

这是带着期盼和祈求的声音。

岑飞羽第一次觉得，木曦的声音其实也没那么难听。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嗯这句话大概要加个备注：除非失忆。

这小半天的交流、观察，让岑飞羽心里有了一个惊人的想法，但又无从求证。

“可以吗？”林楚有些着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的想去相信对方。

相信岑飞羽既不会置之不理，也不会刨根问底。

两个人居然就保持着沉默对视了一会儿。

还是岑飞羽率先移开了目光。

他眨了两下眼睛，在心里快速分析起来。

林楚后来回忆起这段关键性的时间，始终有些迷茫。他无法探知对方的心理活动，只是见岑飞羽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向窗外望去。

过了很久，也或者只是一瞬间？

岑飞羽扭过头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好。”

皆大欢喜。

并不是。

路漫漫其修远兮，只能问而不舍。

林楚定了定神说：“那好，现在我问，你答？”

“嗯。”

“我们先从不再叫你小羽开始，以后，我叫你什么？岑先生不行的话，连名带姓？”

“飞羽。”

“我这次昏迷，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你认为我跟一个女同学情投意合，急着上前破坏，追上台阶的时候踩空了，我回头的时候你已经摔下去了。”

“是从台阶上滚落导致昏迷的？！”林楚下意识的往头上摸去。

“就五级台阶，应该没有什么滚落的空间。”

林楚的手还在头上摸着，听完定在了那儿。他瞪大眼睛，“五级台阶就，就，”

岑飞羽体贴的接了过来，“就昏迷了，就失忆了。”

林楚不自觉的屏住呼息，停了一会儿才突然觉得窒息，长长的喘了一口气，又慢慢的呼了出去。

回过神来，林楚又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对不起，那，是你的女朋友吗？”

岑飞羽又挑了下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我是说，如果是你喜欢的女孩儿，我可以去跟她道歉。”林楚正色说道。

“普通同学，无所谓。”岑飞羽大概被他的严肃感染，也恢复了面无表情。

“那，”林楚犹犹豫豫，还是问出了口：“你有女朋友吗？”

岑飞羽愣了下，很短促的笑了一声，然后肯定的回答：“没有。”

“噢，那就好。”林楚小声嘟囔着。

“怎么个好法？”岑飞羽语焉不详的问。

“就是，单相思，总比第三者好吧。”林楚还是不好意思，低头说道。

“你还会有这种道德。”

“我，我道德感非常强烈！”

“哦？恕我眼拙。”

“你！你也不必痛打落水狗吧。”林楚杏眼圆睁，就很委屈。

“你倒也不必谦虚，继续。”岑飞羽没意识到自己居然有了逗弄的心情。

“继续什么？”

“快问快答啊。”

“哦，”林楚抗议失败，慢吞吞的继续，

“除了家人，我有什么亲近的朋友吗？”

“亲近的，没有。”

林楚松了口气，没有亲近的朋友是多么令人欣慰的现状啊，这口气还没松完，又听到一句，“但自认为跟你亲近的，很多，”然后又强调了一句：“很多。”

这就有点强人所难。

林楚艰难的问道：“很多的…狐朋狗友吗？”

岑飞羽莞尔：“从你口中听到这个认可，难得。”

林楚麻木了，“飞羽同学，我难道是在自夸吗？”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你在正确自我定位上迈出的一小步，就是你将来人生洗心革面的一大步。”

“承蒙提醒，不胜荣幸”，林楚决定躺平任嘲。

没等他做好心理建设，手机又接连响了几声信息提示。

现在看手机的时候，林楚就宛如在看一枚定时炸弹。

叹了口气，林楚认命的问：“我，我这个人，既然一向没什么正事，消失一段时间也不要紧吧？”

岑飞羽一愣，“什么意思？你想离开？”然后立即否定，“小姨不会接受的！”

“不不，”林楚赶紧解释：“是对外，我发个时动态，就说，我因为身体原因需要居家休息，决定停用手机，暂不外出，可行吗？”

不可行。因为木曦不可能发出那样的时动态，除非病入膏肓。

木曦病入膏肓了都不会停止折腾。

但是，现在的木曦，在努力想让这一切过去。

如果木曦带来的一切都能成为过去，岑飞羽简直想原地呐喊、热烈鼓掌。

岑飞羽几乎已经忘了自己对于失忆这个理由的怀疑，开始替木曦操心以后了。

闭上眼睛，岑飞羽一边抬手按清明穴，一边想着前前后后这些事。

“暂时可以，之后呢？”岑飞羽睁开眼睛，向后一靠改成双手交握。

“之后，你能不能，陪我翻翻手机，认认里面那些人啊？”林楚声音里又不自觉的带着央求。

木曦的嗓音清亮，当他放低声音时还有一点软糯，本来是很好听的。只是木曦平时说话气焰总是很嚣张，所以无论他说什么，岑飞羽都觉得刺耳。

但是现在，居然听出了一种微妙的依赖。

岑飞羽没答，抬手看了下表。

林楚立刻问道：“你还有事？那你先去忙，我自己先看看。阿…”，顿了下，林楚决定退而求其次，“我给你发信息总可以吧？”

岑飞羽又想笑了。

都不记得今天笑几次了。

这个体验有点新奇。

他突然发现，当他潜意识里把对面这个人与木曦区分开时，自己的情绪就会很放松。

对面这个人，木曦。

没想到，木曦这个名字，有一天会在他的字典里变成不一样的存在。

“我没急事，”岑飞羽慢条斯理的回应，“我是想着，外人靠后。在小姨来送饭之前，我们要先商量好，怎样对她说。”

林楚对这个“我们”的指代就很满意，终于，为自己的这根绳子拉来了一只蚂蚱。这只蚂蚱貌似还自带武器很有战斗力。

说到了这里，林楚突然回想起了一个镜头，凌姨把飞羽留下时对他眨了下眼……他纳闷儿的说：“凌姨走之前，还对我眨了下眼睛，她是特地留下你的吧，让我们解除误会？所以…”

林楚也没说完。因为岑飞羽立刻接了一句：

“小姨想撮合我们，”岑飞羽现在有点好奇，他特别想知道现在的木曦对于小姨的支持是什么态度，所以云淡风轻的接了一句。

“啊？！撮，撮合？！”林楚风中零乱。

这种事情长辈知道了，第一反应难道不是打断腿么？

我到底是男是女？！

他惊讶得甚至低下头朝自己的关键部位瞄了一眼。

林楚低头确认又抬头震惊的动作表情过于明显，岑飞羽反应太快，只怔了一瞬就想明白了对方的心理，然后爆发一阵大笑。

林楚十分不解，百分羞愧，万分气恨。

笑个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