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窈走到一楼大厅，刚才还在门口守着的一群保镖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整个别墅只剩下她一个人。
侍者说梵祈的会大概还有半小时左右就能开完，让她在客厅稍微等一下，今天之内肯定能把拍摄任务弄完。
她静坐在沙发上，脑海里忍不住想起睡前梵祈所说的那些话。
云窈以前只是觉得梵祈身为梵家唯一的孩子，将来家产地位什么的继承给他是无比顺理成章的事情，他就安安心心做好他的大少爷，其他什么事情都不需要管。
今天看见他大老远从温哥华飞回来，飞机颠簸，他睡眠质量那样不好，肯定睡不了什么觉，刚落地就被通知只有一小时的休息时间，这其中又被她耽误了几十分钟，留给他休憩的时间几乎等于没有。
现在又得去开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梵祈那双漂亮的眼眸多了几分疲意，就连一贯白皙细腻的眼角皮肤都变得青紫，像是许多天没好好睡觉了一样。
正当她这样瞎想着，梵祈从一旁的会议厅走出来，疲惫地捏着眉心，抬头的时候撞见云窈的视线。
“醒了？”
云窈连忙起身，整个人局促地站在他面前，“嗯。”
“我去洗个脸，很快回来。”
“……梵祈。”
云窈见梵祈准备上楼，转了个身叫住他。
“今天不拍了。”
梵祈的脸部轮廓相较以前更加锋利，他原先虽然是很深邃的顶级骨相，会给人一种不可接触的感觉，但他两颊旁的线条柔和，在之前，他更多给人的是一种“小王子”的既视感。
可远观，不敢靠近，却能靠近。
充满了童话感。
不像现在。
他脸上所剩无几的肉都消失殆尽，所呈现出来的是与之前完全不相符的凌寒和冷情。
“我不累。”
梵祈微微蹙眉，转身跟云窈说。
他每次都是这样。
把自己的感受放在最后，装出一副完全不累的钢铁侠人设。
云窈的睫毛略微快地扇动，有意避开他令人难以忽视的视线。
“那是为什么不拍了？”梵祈平日里少言寡语，很难让人想象他也有像现在这样急的时候，他眉头皱得更深，“我说了，我不喜欢你和许时航走得太近。”
“不是许时航。”
云窈抬眼，对上梵祈泠然的视线。
“我爸那边，是你说的吗？”
梵祈似乎没太反应过来，“什么？”
“让我住进你家的事情。”
他了然。
“嗯，是我说的。”
梵祈看见云窈的神色，以为她是生气了。
下意识上前几步，“你别生气。”
梵祈眼底闪过一丝慌乱的神色，说出来的话无意地带着一丝颤音，“我在南郊买了一套新的别墅，母亲说了，住哪不重要，你回来就行。”
云窈错愕地抬起头，“……你不继续在这边住了吗？”
“取决于你。”
梵祈上前一步，“我住在哪里，取决于你住在哪里。”
“你住在庄园，我也住在庄园，若你住在别墅，我也住到别墅去。”
云窈的眼眶不知道什么时候全然浸湿，红红的眼眶，眼泪要留不留。
“那要是我哪里都不去——”
梵祈抢先打断她的话，“没关系，你不用朝我向前一步走，我会过去。”
如果你不过来，那我过去就是了。
“……梵祈，你真是个傻瓜。”
云窈的眼泪没控制住下流的趋势，感受到一丝冰凉在脸颊上触感明显，她连忙伸出手去擦了擦，却被梵祈抢先一步。
带着他专属体温的冰凉触感覆上云窈的脸，让她感受到一丝瑟缩。
梵祈的眼眸乌黑，却又极具深沉，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汪洋大海，一不小心就会陷身其中不能自拔。
“别急着拒绝我，你先好好想想。”
-
云窈跟梵祈约了过几天的时间再过去做采访。
侍者急匆匆地从外面跑来，在梵祈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的表情立马变得严肃深沉。
云窈察觉到不太对劲，就没继续打扰他。
临走的时候，梵祈又反复地上前跟她说，让她不要着急做决定，让她一定要好好想一想。
“……”
他的爱意好像已经毫不掩饰，也丝毫不保留地展现出来。
似乎对她说“我爱你”这三个字，与他而言就如同呼吸一样简单。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云窈也不知道这三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如果回应了会变成什么，造成什么样的结果。
她只知道一件事，如果她一旦回应了他的，现下所有的情况都会完全颠覆，变成她无法控制的样子。
“……”
但是为什么，在看见他休息不好，心情很差的时候，她也会难过呢？
就这样瞎想着回到家，洗完澡后，云窈突然接到了房东的电话。
房东这人懒得很，半年都见不到她一眼，更别说能在网上联系到她了。
平时云窈和她的联系不过就是每个月转过去的房租，她那边确定没问题后收款就行。
这下突然联系到她，云窈不知道为何，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喂？”
那边很快传来声音，“小云呀，这么晚没打扰到你休息吧？”
云窈缓缓走到沙发上坐下，浅浅弯了弯唇，“没。”
“那就好那就好，我这么晚打电话给你就是想跟你说件事，这个房子你也看见了，破旧得很，之所以还留着这个房子无非就是想等拆迁，但又觉得等的这段时间就把房子闲置的话，有点太亏了，所以才以很低的房租租给你们这些租客。”
“但谁知道前段时间拆迁那边的负责人突然联系我，说拆迁的队伍差不多就这一两个月就能过来，那段时间我实在是太忙了，就没来得及联系你们，今天难得闲下来就想着赶紧来通知你们了，怕到时候拆迁的都到门口了，你们还没收拾好东西呢。”
房东一口气说完了所有东西，云窈反而愣在原地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半晌才反应过来，机械性地眨了眨眼，头微微一转，“这……没有回转的余地吗？”
云窈突然想到什么，连忙问，“房东你也是知道的，我刚来南城，手上没有那么多钱，您的房子是我比对很多觉得价格最低的了，您这一下子拆迁我真的……不知道该住在哪里，或者你有没有其他房子呢，不用拆迁的那种？”
房东的语气明显有点为难。
“这……恐怕不行。这栋房子已经是我唯一的房产了，多余的就没有了，”她思索了一会，打着商量问，“要不这样呢，这个月房租我就不要了，连着我再补贴你三个月的房租，就当是我临时通知你，算我违约行吗？”
“……”
云窈泄了气，见房东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好意思再为难人家，扯出一抹笑，“辛苦您了。”
……
接下来这几天的时间，云窈下班后就去各个地方找房子，就连网上的平台能出租房子的中介基本上都被她问了个遍，得到的结果就是一个比一个贵，甚至有一大堆都不打算出租，说什么最近行情不好，短租或者价格出的低都不在考虑范围内。
月影星疏。
云窈拖着疲惫的身子上楼，在从衣袖口袋里掏出手机和钥匙的一瞬愣了愣。
还是一样漆黑的夜晚，梵祈的身影和气息似乎还在旁边。
“我想让你回来。”
“窈窈，我很想你。”
“……”
云窈握着钥匙的手突然一抖，金属在瓷砖地板上敲击而发出清脆的声音。
走廊一边尽头的男人在下一瞬发出怒吼。
“吵你妈呢吵吵吵，手断了是吧连个东西都拿不住？！”
云窈吓得连忙将钥匙捡起来，迅速地将房门打开后立马用背抵住门，瘫软在门上轻喘着气。
刚刚受到的惊吓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手机突然响了响。
云窈拿起一看。
是来自南城的陌生电话。
她微微蹙眉，在接与不接电话中犹豫，最终还是把电话接起来了。
“喂？你好。”
对面很快传来声音。
“是窈窈吗？我是梵阿姨。”
方才的惊吓还没缓过来，从电话里传来极其熟悉的女声让云窈更加无所适从，心脏也跳得更快。
她小心翼翼咽了咽口水，眼睛睁大盯着前方。
“梵……梵阿姨？”
“欸。”
云窈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您，您怎么会突然想到给我打电话呀？”
梵夫人轻声笑了笑，“这么晚了，阿姨也不跟你绕弯子，阿姨这次找你，是有正事。”
一听梵夫人这句话，云窈神经也绷直，走到沙发旁缓缓坐下，等梵夫人的话。
“你明天有空吗？阿姨想找你聊聊，”梵夫人顿了顿，“嗯……关于你母亲的事情。”
云窈听后，看了一眼时间，明天正好是星期六。
她轻声应道，“有空的。”
对面像是放松了一口气。
“那好，等一下我把地址发你手机上。”
云窈：“好。”
-
一晚上云窈都在想梵夫人到底会跟她说些什么，同时又加上走廊尽头那个男人连绵不绝的吵闹声，一边又是担心这几天能不能找到新房子。
云窈完完全全没有闭上一次眼过。
第二天直接顶着明显的黑眼圈起来。
她一向是不喜欢化妆的，平时去上班的时候也就是涂个口红。
云窈觉得，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多睡一会儿。
但今天她的黑眼圈实在是没眼看，云窈见和梵夫人约定的时间还有几个小时，打算化个淡妆再出门。
……
到了和梵夫人约定的地点，云窈有些局促地往咖啡厅隔间内走去，发现梵夫人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六年没见，梵夫人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岁月留下的痕迹，举手投足都是豪门世家尊雅的气质，保养得体的皮肤搭配着低调奢华的衣服和包包，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云窈的心脏瞬间提起，紧张到连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别光站着了，快坐下。”
云窈冲梵夫人笑笑，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梵阿姨好。”
梵夫人见到云窈，勾起一个温柔的笑容，“长大了许多，不像之前那个稚气的小姑娘了。”
“看看这边的菜单，有没有什么想喝的？”梵夫人将手边的菜单递过去，“虽然我知道你喜欢拿铁，但怕你这么多年过去口味变了，就没帮你点。”
云窈听完梵夫人的话，微微愣了愣，“您……您还知道我的口味。”
梵夫人的面上看不出太多神色。
“无意间看到的。”
“看到的？”
云窈刚想继续追问，梵夫人端起咖啡微微一抿，并不太想继续讨论，见状，云窈也闭上嘴，没再继续说话。
跟服务员说拿了一杯生椰拿铁，就乖乖坐在座位上等梵夫人开口。
“我听说，梵祈想把你接回去。”
“……”
果然。
云窈下意识舔了舔嘴唇，搭在膝盖上的手搅在一起，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梵夫人：“没关系，你放轻松。”梵夫人继续说道，“我和你妈妈是一直以来的好朋友，正因为如此，我也把你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照顾。”
“……”
“看到你们俩这么多年，兄妹感情还是这么好，作为母亲的我很感动，”梵夫人语气淡淡，“关于这件事，我是认同梵祈的做法的。”
“！”
云窈睁大着眼睛看她。
梵夫人的神色难得闪过一丝裂缝，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悲伤。
“小倾是个很善良的女人，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家梵家资助的福利院里。”
“……”
“福利院来来往往的人很多，真正称得上是公益人士的其实很少，大都都是为了商业名声向外面做做样子，说是瑶收留孩子，提供资助帮忙，其实大都都没什么后续，”梵夫人陷入回忆，语气也变得缓慢，“我当时很忙，梵家的产业基本上都压在我和我丈夫的身上，但因为这家福利院是我和我先生资助的第一家福利院，里面每个小孩的名字我都能念出来，感情很深，我也经常抽出时间过去看他们。”
“久而久之我就发现，这么多来来往往的人里，一向脸盲的我竟然记住了那个叫蓝倾的女人，并且还很意外的，和她做起了好朋友。”
“我和小倾基本上每次都会约着一起去福利院看望那些孩子，渐渐的也培养了许多感情，这样的幸福并没有维持多久。”
梵夫人的眼眶蓄满了泪水，第一次以这样的姿态看向云窈。
近乎是一种——乞求原谅的态度。
云窈刚放松的心情顿时又紧张起来。
梵夫人轻轻嘲笑了一声，“那天我们正好从福利院出去，我正准备打电话叫司机来接我们，下一秒我就没意识地晕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我在普通病房，而小倾却被隔离在另外一间病房里，跟我只有不到一个玻璃门的距离。”
“我听见医生们说的话……是，是因为我自身的问题，体质不好，当时晕过去的时候正好贫血，是你母亲跟医生说要给我输血的。”
“可是她的身体也不好。”
云窈没忍住开口。
察觉到梵夫人看来的视线后，云窈默默低下头，继续听她说话。
梵夫人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复杂，看向云窈的目光多了几分柔和。
“是。”
“我好了之后，让医生用最好的药给她调理身体，住最贵的病房，但她就像是突然垮了一样，身体变得很不好。”
云窈想了想时间，半晌才回过神来，睁大眼睛抬头看向梵夫人，“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会去梵家住……的吗？”
“嗯。”
“后面她身体调理差不多了，医生说没留下什么后遗症，江海就把你接回去了，”梵夫人闭了闭眼睛，“我以为她会一直好好活下去，我还想着总有一天要亲自上门看她。”
“但是没想到，她得了胰腺癌，从发现到去世前后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甚至连葬礼都办得匆匆忙忙。”
梵夫人哽咽了一下，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就这样保持了一会儿，又立马恢复成云窈平时见到她的样子。
“我不知道应不应该把这件事的原因归结到自己身上，”梵夫人叹了口气，看向云窈，“但是窈窈，我是真的想让你回来。”
“梵祈在外面购置了一套独栋别墅，若是你嫌庄园太大或者是不方便规矩多，你便去别墅住。”
云窈刚想说什么，就听见梵夫人来了句。
“就当是为了缓解我的自责，阿姨请求你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