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的房间门,用的都是从美国运来的橡木,当年流行西洋东西,刷上清漆,实打实的料,用了一百年,还完好如初。
厚重得如同墓门。
如果这真的是一处墓室,那我们也算是白头到老了吧。
何潜行用眼尾的余光,看着陈笑吹胡子瞪眼,努力克制住自己的笑意,将陈笑的被子掀开来,又躺在他的身边,顺便上下其手,故意暧昧而又婉转,嘴上却依旧在说:“别说我,你和朱斐然又何尝给我做了一个好榜样?”
电话那边的朱斐然都听出了又不对劲的地方:“何潜行,你在干嘛?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你在想哪样?”何潜行故意说,他偷偷瞄着已经变成大虾的陈笑,内心已经笑成一朵花。
果然,就像我想的那样,陈笑根本没有死。
他的魂魄,一直就在我身边。
何潜行绝对是故意的。陈笑抱着胸,坐在他的床尾,要不是现在碰不到何总,他一定要狠狠锤他一顿。
“行了,也该出来见一见那些人了。”何潜行对着电话,平静地说。陈笑没死,他没必要缅怀过去。
就好像刚刚发疯的不是他一样。
“你还好吧?”朱斐然的声音带着迟疑,陆巡跟了一句:“一个大男人,成年了,他能有什么事。”朱斐然还要说什么,何潜行已经挂上了电话。
好久没休息好了。他死死地抱着陈笑,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地啄了一下,又不经意地瞟了陈笑一眼,闭上了眼睛。
这一眼,陈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能看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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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的时候,祖堂那边的舞厅,摆了长长的桌子,和之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同,这次来的人三三俩俩,还没有桌子上摆着的食物多。
生死看淡,简单四个字,做起来那么难。
虽说妖精们大多天性薄凉,可面对朝夕相处千年的同袍,死在自己的面前,多多少少会寂寞。
无常。好几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
金色的液体倾泻而下,室内搭了一个小喷泉,淌的是金色的酒液,敞开供应,喝多了,倒在地板上,会有女佣把人拖下去。
陆巡每天晚上都会来这里用餐,他只浅浅喝两杯,极为克制,朱斐然还在房间里等着他。
本来他想和朱斐然一起共进晚餐,被朱斐然劝住了。这个特殊的时候,陆家需要人坐镇,陆家家住出面,能安抚人心,也能把握,每一个成员的情况。
今天何潜行也来了,他坐在陆巡身边,皱着眉头看着周围四仰八叉躺着的醉鬼们。这回去又是一身味道,也不知道陈笑能不能闻得到。
“你能出门,我很高兴。”陆巡一边切着牛排一边说。他喜欢的是中餐,这种带血的牛排,是这几天才开始看上的。
“我们这次让他们看到了厉害。”何潜行也学着他的样子,让女佣上了牛排,“应该不敢硬拼,会继续在股市上恶心我们。”他将打出来的文件推到陆巡面前,脑子里,却是和嘴巴里说的完全不同的内容。
也不知道,陈笑会不会觉得饿。
这么多天来,我只给他喂过一点水,今天让女佣打一点泥,看看陈笑能不能吃下去——不对,要不然直接输液比较好?
何潜行有些犹豫不决,又不自觉瞥了一眼撑着下巴坐在桌边百无聊赖的陈笑。
陆巡匆匆扫了眼,可行度很高,只是部分地方需要添加细节,落地还是需要商榷,他一抬头,就看到何潜行的眼睛快速瞟向虚空,动作快到让人以为只是眼球在活动:“我想问,你一直在看什么?”
“没什么。”何潜行说,声音略微上扬。
陆巡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电话响了一下,朱斐然给他拍了自己晚上吃了什么。陆巡看着面前空掉的盘子,决定把工作带回去完成:“我先回去了。”
“我和你一起。”何潜行也站起身。
陈笑被迫跟在他身边。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跟着“身体”前进的,没想到,一直跟着的是何潜行。
“那要先换身衣服。”陆巡带着他,走到更衣室。朱斐然对味道太敏感了,这么重的酒味,他不喜欢。
何潜行没有异议,陆巡进了更衣室:“你不进来吗?”
“不了,你先吧。”何潜行站在门口,他的身边,就是陈笑。
陆巡呵呵一笑,拍了他的胳膊一下:“你以前可不是这样。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何潜行也呵呵一下:我老婆怎么能看别的男人换衣服?
两个人很快就出现在了朱斐然面前。
朱斐然看到回来两个人,只是眨了眨眼:“正好,我准备了三份茶点,饭后甜点一起吃一点?”
“再来一份吧,有点区别对待。”何潜行说。
朱斐然:“还有谁要来吗?”
何潜行坐到他对面的双人椅上,陈笑也只好坐到他的旁边:“你不给陈笑准备,我和陈笑都会伤心的。”
朱斐然和陆巡对视一眼,两人的眼中都浮现出不约而同的担忧:“你说……陈笑?”朱斐然补充一句:“他在哪?”
“陈笑他一直都在。”何潜行指着陈笑说。
“他在哪?”陆巡对着陈笑的方向,那里依旧什么都没有,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何潜行扭头看向朱斐然,陆巡这老狐狸,说什么都有可能,他只相信朱斐然,朱雀代表了真实,只有朱雀才不会说谎。
朱斐然同样对他遗憾地摇了摇头:“我也看不见。”
光芒从他的眼中一点一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熊熊烈火,他狠狠地捏着朱斐然的肩:“你怎么能看不见!”
“何潜行!”陆巡一把把他推开。
“陈笑死了,你再等等他。”朱斐然的眼睛也被点燃了,“我都不知道,从来了这么多次,你依旧什么也做不好。”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找他?”何潜行的眼睛突然变成竖瞳。
陆巡怒喝:“很好,会拿自己威胁人了?你就忍心这么和朱斐然说话?”
“我又不是正儿八经从他肚子里钻出来的,我不过是综合了你们的血脉,实验的结果!”何潜行再也听不下去了,“朱斐然,你真的!”
朱斐然抬起头:“陈笑已经不在了,你要接受这个事实——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为我好?”何潜行一脚踢翻了桌子,茶点散落一地,“你现在才开始说这些话不觉得虚伪吗?”当年你说这句话,我信,我现在早已不信了。
有些事情,自己做出来都不相信。
“不管你怎么想,我是爱你的。”朱斐然喝了一口茶,幸好刚才茶几翻的时候,我已经把被子拿起来了,不然现在连口热水都没得喝。
“爱我?”何潜行在屋子里打转,被困住的雄狮,只能在方寸之间盘旋。
“没有一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朱斐然看着他焦急的样子,不紧不慢,“多少而已,在没有其他干扰的情况下,我不介意爱你。”
这话,说的很凄凉。
凄凉到陈笑觉得,如果我是何潜行,一定会忍不住把朱斐然教训一顿。
朱斐然真的爱这个世界吗?连自己孩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去爱的人,真的能好好爱这个世界吗?陈笑不知道,只是大为震撼。
何潜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朱斐然示意陆巡,陆巡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把文件放在了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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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又安静下来。安静得像一个大型的,等比例娃屋。
朱斐然就是被收藏起来的娃娃,平日里只要喝喝茶,摆出主人喜欢的样子,也只能摆出别人喜欢的样子。
“陈笑。”朱斐然放下手中的茶杯,他面对一片空白说,“我知道你在。”
他没说谎,他只要说出一部分“真实”,就足以产生足够的“错觉”,人的脑海中可以不全一切不明朗的信息。
但他能感受到,另一片生命的存在。
那种凝聚在空中的粒子,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排列着。那里有一个超出他以往认知的“生命”存在。鬼魅一族,魑魅魍魉。朱斐然眨眨眼,传说中嘴邪恶的生物。
林芷青身上有着鬼族的血统,她和陈笑身上的气息如此相似。
陈笑能变成厉鬼,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陈笑在一边,安静地听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朱斐然能精确地找到他,明明,他们都看不到。
“你要是想离开,我现在就可以帮你,正是一个好时机。”朱斐然说,“我能保证,何潜行再也找不到你。”
!这和刚才说的不一样!一点都不一样!
陈笑想要说话 ,一个字都发不出来。他伸出的手指,轻而易举地碰到了朱斐然的手。
“我忘了,你现在什么都说出不来。”朱斐然又喝了一口咖啡,手背上好像有什么痒痒的,“你能碰到我,却碰不到何潜行?”
他快速分析着,犹如最精密的仪器,处理什么事情都可以游刃有余。
“如果你同意,就在半空中画一朵花吧。”朱斐然说。
陈笑试着在空中画了一朵花,朱斐然点头:“嗯,我看到了。”
陈笑抬起头,真的能看到?不会是炸的吧。陈笑悄悄绕到他的身后,空气中又出现了一丝波动。
没想到朱斐然又一次极其精准地找到了他的方向:“你又画了一朵花?”
……这下子,陈笑相信,朱斐然是真的能够感知到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朱斐然:恶婆婆要来拆散小俩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