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上，有熟悉的烟草味。
哪怕在满是咖啡与面包香气的咖啡馆，陈笑还是能从木柴燃烧的烟味中闻到烟草的香气。
何潜行的烟，在市面上买不到。陆园里很多的烟草，都是朱斐然亲自搓出来的，里面加入了白芷、乌木、陈皮，还有像是鸟羽和兽骨磨成的粉色粉末。
何潜行几乎不在陈笑面前抽烟，但那个味道独特到如同当头棒喝，灵魂都颤抖起来。
刚才，陈谨言明明是与何潜行在一起。
陈笑的胸口不断起伏着，他要生气，又觉得自己没什么资格生气。
一时间，咖啡馆又安静下来。
本来大家都在看这剧狗血大戏，现在到了高，潮，自然不能错过。
陈书言握住陈谨言的胳膊，稍一用力：“坐下，别让人小看了小笑。”
陈谨言被他拽到沙发上，拿起陈书言的杯子咕咚咚喝完了水，陈书言为他满上，他又喝了一杯，眼看着没水了，夺过陈笑的杯子，一口气喝个干净。
才浇灭了心中的邪火。
“你没有对不起谁，你做的已经很棒了。”陈谨言说，“即使是我，也不能保证自己做的更好。”
“可是……”
“我说的是‘喜欢过’，而不是‘喜欢’。”陈谨言说着，手心传来一阵温热，“现在，我已经有了自己喜欢的人。”
陈笑仔细看着眼前这张脸，又侧过头看了陈书言，这两个人之间，流淌着什么他尚未觉察到的细节。
“而且，何潜行，他一直喜欢的都是你。”陈谨言说着，回握陈书言的手，安抚着身边这个人，“可能还在你上中学的时候。”
“这么早就打我们家白菜的注意了。”陈书言啧了一声，“真让人不爽。”
雨过天晴，外面的阳光似乎也温暖起来。
呵，呵呵，呵呵呵。陈笑干巴巴地笑了出来，这个时候笑似乎不好，但陈笑的嘴角就是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笑得真傻。”陈书言评价。
陈谨言歪着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傻怎么了，傻人有傻福。”
陈笑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我请客吧，反正刷何总的卡。”
“惠灵顿牛排两份。”陈书言立刻转头对小鹿说。
小鹿叉着腰：“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你这样会失去我们这些客人的。”陈书言说。
“反正这家店我已经卖给朱斐然了，现在我只是一个打工的。”小鹿说，“每个月工资不会少一分钱，我管你！”如此理直气壮，连陈书言都自叹不如。
惠灵顿牛排没吃到，三个人点了一大桌子，中间小鹿上了两次菜，最后忍无可忍，当着三个人的面，打电话叫起了外卖。
“二百零八？抹个零，一八八吧。”小鹿熟练地对着电话讨价还价，然后转头，对着三人说，“二八八，本店概不赊账！”
“当着我们的面，你就在这儿收过手费了？”陈书言难以置信地问。
“怎么了？”小鹿问，“占着我店里的位置，就得按我的规矩来。”
陈笑看着他们：“好，不过你要送我们三杯饮料，莫吉托。”
小鹿点头同意。
“价格也差不多。”陈笑说，“酒精饮料。”
陈书言还是气呼呼的：“陈笑，我要向你的监护人打小报告，说你在这里喝酒！”
陈笑翻个白眼：“我的监护人？你觉得他站在哪一边？”
既然知道了，何潜行也喜欢他，也就没什么必要再客气了。陈笑看向自己修长的手，握了两握，他要开始出手了。
“陈笑。”陈谨言微微弯下腰，向前探，“我知道我没什么资格说这话。我从来不是一个好哥哥，你愿意原谅我吗？”
“你就是最好的哥哥。”陈笑说，“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居然要承受那么多。”
陈谨言的眼中水光潋滟，无尽的话语终于化作慈爱的笑。
“今天来，不是有正事要和小笑说？”陈书言要把数次岔开的话题拽回来，他才不承认，自己只是单纯看着这两个兄友弟恭很不爽。
陈谨言挣开他的手，坐到了陈笑身边，握住了陈笑两只手：“接下来的话，很重要。”
一阵阵脉搏的跳动，顺着他的手传来，将自身的力量，传给了陈笑。
陈笑也收起了笑，珍重地点了点头。
“刚才东海陈氏的故事你该听过了，那是陈氏最早的一支。”陈谨言说。
“大哥说我们不是东海陈氏。”陈笑立刻找出他们的漏洞。
“我们的确不是东海陈氏，我们是洛阳陈氏，家在洛阳城北边。”陈谨言说，“当年我知道这一切，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假的——何潜行问我愿不愿意跨越的时候，我才会同意假死，抱歉，笑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哥，我只要你活着。”陈笑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一下子抱住了他，两个人似乎又合二为一，他们又是完整的了。
陈谨言很欣慰陈笑的镇定。
“大哥是东海陈氏——我们的血脉，都是源自母亲。”陈谨言说，“恰巧都是陈氏。”
陈笑一把推开了他：“你看过母亲没？”
“我见过，她的身体不好，不应该和我这样的人，有过多的接触。”陈谨言摸着他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好哥哥永远宠溺着同时出生的弟弟，“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你不应该沉溺于过去。”
陈笑还是不明白整个陈家是怎样一个散装的合集：“可是，为什么……”
“大哥并不是父亲的儿子，他只是需要一个身份而已。他改变了父亲的记忆。”陈谨言说，“所以，其实我们并不完全一样。”
陈笑从来没想过，把自己家搅得一团糟的陈书言，和自己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他对自己，真的就像，一个矛盾感十足的“哥哥”。
“天下陈氏可以都算一家。”陈书言又恢复了那个笑眯眯的狐狸表情，“你们叫我哥哥也没什么关系。”
“那还有其他陈氏吗？”陈笑想起了小时候，似乎母亲说过，外祖父家是洛阳人，如果他的血脉来自于母亲，那千百年以来，有陈氏血脉的人，应该有很多才对。
“觉醒的，我没找到其他人。”陈书言说。
“笑笑，其实你还有另一个名字。”陈谨言说，“陈墨言——那道鸿沟，如果你跨过来了，你就会变成陈墨言。我们都曾希望，你能永远留在那一边。”
“可是我更希望，你活着。”陈笑心中已经隐隐约约感到，陈谨言是真的死了。
对面的那个陈书言，他不确定。
“不管最后会变成什么，我都一直希望，你是我的哥哥。”
“笑笑，你忘了，你也已经跨过来，就不要这么想了。”陈谨言苦笑，“我后悔了，我不该把你也拉来这个世界的。”
陈笑看着他，这个哥哥此刻，居然显得如此陌生。
陈谨言一直是他的阳光，他从未想过，阳光上还能有阴影？
“所以，这就是全部的真相？”陈笑问。
“有些真相，注定丑恶，你还要听吗？”陈谨言摇摇头，你听到的，只是芸芸众生的冰山一角，当你真的走近陈家的时候，才能知道一切真相。
我已经准备好了。陈笑揪着桌上的餐布。
一阵清风拂过，托着陈笑飞了出去，时间慢了下来，世界一帧一帧，从陈笑眼前划过，他好像看到了很久之前的过去，还有一些莫名的场景，似乎存在于另一个人的记忆中的场景。
原来死之前真的能看到幻觉啊。
陈笑想，重重地摔在地上，恍惚一个番茄，砸在地上，溅起一地红色的汁液，仔细闻，还能闻到那一股子香甜的气息。
“陈笑！”
闭上眼睛前，是何潜行惊恐的声音。
原来，他也会惊恐的啊。
陈笑想，算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
你最近过的怎样，是一句苍白无力的话，人们假装这句话能拉近彼此的关系，只是听一听，并没有要改变对方的确切动作。
陈谨言大声地笑了出来，从口中吐出一整片天空。
他讲述自己这些年在国外留学的点点滴滴，在人间修行的晨钟暮鼓，在异界征战的杀伐决断。
所有的危险与艰苦，都变成了极端有趣的小故事。
陈笑抠着桌布，找到一个细小的线头，沿着线头，几乎要把桌布抠出一个洞。他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浅，头也埋入阴影里。
“我们走吧。”陈谨言拽拽陈书言，两个人走到陈笑身边，拎起他的胳膊。
“怎么，你们要把他带回去？”小鹿突然过来，叉着腰，眯起眼，“不觉得太嚣张了吗？”她指着被陈笑拆下的桌布，
陈谨言向来嚣张，就立刻要嚣张给她看，被陈书言拦下来了：“小鹿，你该知道我们是什么吧。”
小鹿点着自己的唇：“可是，既然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嘛。”
“我都没上消协告你无证经营呢。”陈谨言说，“你们家的营业执照好像只能做点不用明火的小东西吧。”
“哼。”小鹿拿出电话，“我要给何总打电话，你们才能把人接走。”
作者有话要说：洛阳北边，北邙山。古代战场，很多皇陵也埋在此处。
陈笑看到了前世、前前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