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中，陈笑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噔噔噔跑走了。

何潜行看着突然空了的胸口，一时间没能理解他是什么意思。

好在陈笑两分钟之后又噔噔噔跑了回来，手里捧着两杯果汁：“你要不要喝点水？”

“穿鞋。”何潜行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就喜欢光脚跑，一会儿该难受了。

陈笑在床上踩了两圈：“我说你就不能讲重点？前面的打怪小分队，不重要吧。”

何潜行自嘲地笑笑：“怎么会不重要？一切都在那些人的算计之中 。”

陈笑坐到他旁边，不解他这句话：“那你喝点水，继续吧。”

————

门口守卫盘查，何潜行掏出行商文书，便见守卫见也不见，伸出只手。

方士到底是老江湖，掏出十几枚占用的大钱：“穷乡的游货郎，只有这些值钱的东西。”

那守卫看着这钱，也不挑剔能不能用，全都收好了。

几人一同进了城，一连问了几处，都没有可以住的地方，城中一下子人满为患，真不是好时候。

最后一个大娘，说自家后院的棚子还能缩下几个人，只要十个钱，就能住一晚。

“门外为什么这么热闹？”陈笑掏了钱，补充些给养，顺便没话找话。

“城中有个寺庙，突然有个僧人成佛了。”妇人说，一脸你们快问我的期待。

就好像在这等着他们似的。

众人都看向和尚。

毕竟，成佛，是他一直的念想。

“能说说吗？”陈笑语气上扬，一脸好奇。

“约莫月余前。”妇人说。

月余前？

我刚拿到地图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接上：“这老和尚修行不浅。”

“哪是什么老和尚，年轻着呢，我看了，长得真好看啊，城里好多人都喜欢看他，传出不少闲话呢。”那妇人凑到陈笑身边，“比这个小哥还好看。”

何潜行不着声色把她与陈笑隔开：“您让我们五个住进来，就不怕别人说闲话？”

“我这一把年纪了，还怕她们说？”妇人被何潜行挤开，略有些不高兴。

何潜行可不惯着她，银子已经付了，若要再多，只能问问手中的刀了。反正他们都是来客，大不了一走了之。

陈笑一向不喜欢自己的队伍给人这么暴力的印象。他还是喜欢更加平和一点。

毕竟披张人皮更能蒙骗世人不是。

“现在还能见着？”陈笑问那妇人。

“那是自然，要不然怎么这么多人。”妇人说完，陈笑立刻笑着招呼其他人，一起往外走，说是要看看热闹。

妇人摇头，目送他们离开。

在陈笑看不到的地方，妇人的脑袋突然变成了蛇头，吐着蛇信。过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惊醒，她又变回了人。

八丈宽的街道，人，流如织，不时有马车经过，人声鼎沸。所有的人或物，都放在一个大锅里反复煮似的，咕噜噜地翻滚着。

“和尚，你有没有觉得不适？”陈笑凑到和尚边上，指着不远处一个卖肉的摊位，笑嘻嘻地问。

架子上挂着两条大腿骨，看样子这玩意长得挺高。

“你别闹人家。”何潜行一把把人揪回来，拍了拍他的脑袋，“这么欠揍呢。”

“我就想知道这和尚，有没有悲悯之心嘛。”陈笑还是笑嘻嘻的。

跟着整个队伍，手上的血自然没少沾，不过和尚是最有原则的那个。

陈笑早就不满了，搞得我像坏人似的。

何潜行按住他，顺着人，流往前走。越到前面，味道越重。

肉香，卖肉的摊点越来越多，整个街道都飘着让人食指大动的味道。前方“伏魔寺”三个大字，金光灿灿挂在一个巍峨的大门楼子上。

“酒肉和尚。”陈笑快被金纸花闪了眼，四周的檀香味也多了起来，桔梗，陈皮，龙涎，花椒，便宜的贵的都混在一起，好像掩盖什么似的。

何潜行恨不得把他的嘴缝起来，没看到四周一群人都看着呢。

寺庙的广场中间，堆着一座高台。

高台上，盘腿坐在一个僧人，人虽死了，头却抬着，如同得道佛祖，依旧傲视群雄。

什么味道。陈笑抽抽鼻子，藏在各种香气之下，满鼻子都是一股子臭味。

狐狸、野猪、黄鼬，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跑到这儿来了。

“你说，他们是不是人？”陈笑偷偷在何潜行耳边问。

何潜行只觉得，一阵阵温热的气流，喷在自己的耳朵眼里。

呼风唤雨，自然不是人。

陈笑明白，他只是有些在意：“城里的人知道吗？”

若是像那茶棚中的老人，自然都是知道的。

“城里，恐怕没有多少‘人’。”何潜行低声说，小声点，他们都在看我们。

陈笑缩了缩脖子，这都是些什么东西。他的手心，悄悄窜出一丝黑气，比所有的蛇都要毒，那些蠢蠢欲动的视线，瞬间都收了回去。

陈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敬酒不吃吃罚酒。

下面有信徒无数，一个老头儿颤颤巍巍走上前，求着新佛爷下场雨，好让庄稼收成好一点。

这种大庭广众之下的做法，最难信口雌黄。

住持默念做法，一阵狂风乱作，那新佛爷身上有一个白晃晃的影子，随着风不断起舞。

宛如不断叫屈的冤魂。

“那个影子……”他侧头问何潜行。

“就当没看见。”回答他的却是和尚。

陈笑脖子都快缩进身子里，这风越来越锐利了，刮得人脑袋生疼。

“快走吧。”陈笑拉着和尚的衣摆，和尚脚下却生了根，不挪动半分。

陈笑蹲到一边画圈圈。

何潜行跟在他身边。

“你说，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陈笑问，是鬼怪先吃了人，不想让人看出来便化作人，还是鬼怪为了变成人，吃了他们再顶替他们？

“有区别吗？”何潜行说，“因果循环。”

陈笑懒得跟他打禅，他默默盘算着现下的情况。

一路走来，这城里，剩的人不多了。

这四方城，不会是让他们跟这整个城的人作对吧。

陈笑自认打不过，不如跑了为妙。

“你怎么这么怂？”和尚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恨铁不成钢。

陈笑眯眼：“贡献最少的，没资格说这话。”

和尚默默闭上了嘴。

天边降下一道响雷。

“下雨了！”老头子喊道，五体投地，爬俯在了地上。

魂灯熄了。

他的眼睛，变成了其他颜色。

黑气瞬间裹住陈笑，被陈笑压了下去。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咱们快走吧。”陈笑说，这太嚣张了，都等不到月黑风高。

“我的机缘，怕就是在这座寺里。”和尚坚持。

“所以我说你这个和尚怕不是什么好和尚。”陈笑指着他说，“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寺里什么牛鬼蛇神都有，你还跟着？”

“这是他的机缘！”何潜行拽着陈笑，警告，“我们不能都留在这里。”

“我们也可以都走。”陈笑说。

一向不说话的剑客用剑鞘拍了一下陈笑的手背：“但我们不能无功而返。你收了人家的定金。”

“大不了散伙。”陈笑嘟囔着，他才不在意呢，“你们怕被连累，就别再跟着我。”

日落西山，庙里的人才渐渐散去。陈笑絮絮叨叨，一直劝着和尚。

和尚不为所动，径直走向住持：“我是个游方僧人，想于宝刹挂个单。”

住持上上下下打量着和尚，捏捏他的手腕：“行，我们正少个撞钟的，之前的佛爷，也是干这个的——你成佛也是迟早的事！”

陈笑一把扯过和尚：“走，我们不成佛了！成他个p！”

住持看着其他四人，皱着眉头。

“不过是同行的几人，城外认识的。”和尚说，“缘分到了，是该分开的时候了。”

————

天上月圆，犹如寺顶宝珠。

风打着哨子，到了夜里，只增不减。

回来只有四个，妇人一见少了和尚，也不奇怪，只是端着一锅汤，问他们可要品尝。

“我们不吃两脚羊。”陈笑说。

妇人颇为惋惜。

“可有素饼？”陈笑又问。他们的干粮不多了，要补充。

“那只能从新进城的人那儿买。”妇人说。

白日排队进城的人，可知道自己有去无回？陈笑对从他们那弄粮毫无愧疚之心。

将死之人，怕是很乐意吧。

陈笑让方士与剑客明早一早去城门口收粮食，自己与何潜行去寺庙看看。

“和尚怕是……”何潜行在他身边低声说。

陈笑示意他闭嘴：“再怎么，也得等我们走了之后才下手。”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这个队伍，绝不是偶然能凑起来的。

好像冥冥之中，有人在操纵一切。

能带来好处，陈笑从来不介意自己给别人当两分钟棋子。

可若要他割肉，那是想都别想。

不管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在他的船上，就得听他的话。陈笑看着何潜行。

棚子四处漏风，夜色如水，何潜行拢了拢自己的衣服，把陈笑裹得更严实。

陈笑没什么节操，他早就知道。

他可以和我在一起，也能和别人在一起，只要能给他带来好处，陈笑来者不拒。

“所以你要成为最有用的那个。”陈笑捧着他的脑袋，在他的唇边啄了一下，又别过身子，背对着他。

这么多人都在，何潜行拿他毫无办法。

陈笑就喜欢看到他吃瘪的样子。

爽到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