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又天亮。

何潜行在四人周围撒了一圈硫磺，除了方士，其余三人睡得都很香。

四周传来脚步声，树林里出现了很多“人影”，凝成实体，渐渐朝着

陈笑蹲在树丛中，原来，城里源源不断的人类，就是这么凭空出现的。

陈笑有些好奇。

不知道住持那群怪物，知道自己吃到的不过是这样一团“空气”，会是什么表情。

陈笑一想到，就想捂着最咯咯傻笑。

何潜行颇为无语地看着他，有时候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方士，你第一个进去。”陈笑把丹药给他。

方士犹豫不决，何潜行说：“我们不会丢下你的——不过反正你也快和他们一样了，也没什么关系吧。”

方士咬咬牙，咽下丹药，头上的毛一瞬间都没了。

下下签，变成了一个和尚。

陈笑啧啧两声，真是弱鸡，连化形都不能自己控制。

他的啧啧声，在方士的耳中，被放大了，方士咬着牙，一步步向城门走去。

果然，守卫没能认出来，不过看到和尚，眼睛都亮了。

陈笑目送他消失在城里。

“我有一个问题。”剑客突然问，“如果这些人都不是真的，那他们带的干粮？”

陈笑翻白眼，望天：“说不定是那些怪物的肉呢。”

他这话引得剑客一个激灵。

何潜行赶在陈笑咯咯笑出来之前，捂住了他的嘴。

刚把方士得罪了，再得罪一个？

这捅娄子的本事……一个看不住，就能把自己坑死。

方士混在人群中。

五感越来越锐利，连微风吹动，他都能听到花瓣摇晃的声音。

“好臭啊。”他听见边上的人说。

他也觉得，自己好臭啊，这股子臭味，如影随形，永远化不开，不会习惯，像是蛆虫，一点点啃食尸体上的肉。

最后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也不能被放过。

种子在骨髓里生了根，一切都欣欣向荣，万物复苏。

陈笑化作妖女，这一次，倒是没什么人敢找他伸手了。

生怕被他吃了，避之不及。

陈笑捂着嘴，嘻嘻哈哈地进了城，果然，这些守卫还是欺软怕硬。

他刚走到一座小院门口，就被一个人狠狠拽了进去，按在墙上。

陈笑抬起膝盖，那人死死压住。

清白不保！

陈笑想。

我好弱鸡。

“我是何潜行。”何潜行在他耳边说。

陈笑的腿轻轻放了下去，差点让短期幸福成小问题。

“如果你再有什么危险的想法，我不介意把你的腿打折，再扛回家做压寨夫人。”何潜行威胁。

“这院子的原主人呢？”陈笑僵硬地转换话题。

何潜行侧身，让他看见院子里躺着的一只小狐狸。还没死，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嘤嘤嘤地叫着。

哎呀呀，好可爱，陈笑看着就想上手去撸，被何潜行一下拎住了领子。

再怎么可爱，也是能变成人的。何潜行的眼刀砸过去，小狐狸嘤了一声，抱着自己的尾巴，缩到了墙角。

方士与剑客很快也来了，四个人在城中转了很久才相遇。

寒寺城只是一个小城，绕一圈不过一个时辰，也不知道这四个人怎么就遇不上，大概是脸变得太彻底了，都认不出来了。

陈笑掏出干粮，分给众人，方士皱着眉头，吃得格外艰难。

接下来，几天，天黑天亮都很有规律。

陈笑也跑去看了和尚几眼，和尚没认出他。

这几天没事儿，他就在城中打转，瞅着那树洞墙缝，往各处塞火药。

何潜行看着他，都快无语了。

陈笑留了个心眼，让何潜行与剑客去收粮食，不出意外，得到了方士记恨的眼神。

无所谓，反正出去就散货。

这地方，没走到最后，他不敢亮刀子。

陈笑看着眼前高大的槐树想。

好一个四方城，不过第一关，就让我们四分五裂。我倒要看看，城里到底有什么好宝贝，引得那么多人觊觎。

他们这群人应该太显眼了。

在城中收购粮食的，除了他们，应该没别人了。

“药效该过了吧。”陈笑敲着桌子。

“最多明天。”何潜行说，“药效就该过了。”

方士在外，他的和尚形象，正好方便行走。陈笑为他开了天眼，数数这城里还剩多少人。方士目测至少还有一半，是正常人。

“这不对。”陈笑说，“如果吃了人，就会变成妖物，这城里不该还有这么多人。”

就算城外每天都有“人”进来，也不该还剩这么多人！

几乎每个到城中的人，都会忍不住尝尝伏魔寺前的“肉汤”。就算白天还是人，晚上一定会变成“非人”。

陈笑他们这样啃干粮的，真是异类。

“方士，你明天跟在那些人后面，看看他们到底干了什么。”陈笑吩咐，“说不定就有救了。”

不到半天，方士就回来了，对着桌上的大壶，吨吨吨喝干了，好似压着什么极其恶心的东西。满脸扭曲，吓得小狐狸嘤嘤直叫。

陈笑倒淡定，等着方士自己说。

“我亲眼看着一个长着狐狸耳朵的，喝了一碗汤，耳朵就消失了，我就跟上去，问那煮汤的伙计，这汤多少钱。”方士说，“那伙计说这汤值一千金，若是没有，用人来抵也行。”

这倒是方士的性格，万事向钱看。

“我就问那是什么肉，那伙计说佛爷昨天升天了，最后这肉，是佛爷身上的。”

“公开叫卖？”陈笑差点拍案而起。

这些人，明知道那是人肉？

“那是佛肉，又不是人肉。”方士想起那些人的眼神，好像能当场把他拿下锅给煮了。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一定要有“成佛”之人。

有“佛”，才能有“人”。

才能构成一个“循环”。

人吃“佛”，“佛”又吃人。

越来越有意思了。陈笑想。

何潜行只想对他说“咱们快走吧”，这典型是个看出殡不嫌殡大的。

自从……陈笑一直如此。

不管怎样的挫折，都打不倒他，他像一根疯长的草，可以从任何地方钻出来，朝着阳光生长。

何潜行有时候有点羡慕，又有点嫉妒。

“那你要去吃吗？”陈笑问。

方士一脸厌恶：“我本不知道那是人……现在知道那是人肉，我为什么还要吃？”

陈笑与何潜行对视一眼：“你不是怕死吗？”

“死？”方士桀桀笑着，“大不了变成院子里的狐狸，又不会死！”

难得他能看得开。

“行了，大不了出去，让何潜行带你去云梦泽寻药，总有办法的。”陈笑说。

他的安慰，并不能让方士开心一点。

因为方士已经开始长出爪子了。

陈笑看着脸上冒出胡须的方士，不知怎么，嘴里的口水就不自觉流了下来。

何潜行对方士说：“我会看好他的。”

方士直接开始躲这两个人，太危险了，真是太危险了。谁不知道你们两个分明是沆瀣一气，蛇鼠一窝！

陈笑颇为遗憾地抹了抹嘴。

药效过了，是到该干正事的时候了。

陈笑顶着自己的脸，又来找和尚。

何潜行还剩半刻钟，他拿了陈笑用剩的硫磺，来到寺里，一边走，一边撒药粉。

伏魔寺里挥舞着扫帚的小沙弥，拼命扫着那些“臭臭”的粉末，小人还没扫帚高，格外可爱——如果能忽略掉他们不时扭曲的狐狸脸，以及身后毛茸茸的大尾巴。

如果他们吃素，陈笑会更喜欢他们一点。

和尚还是一脸淡然，半分没有大祸临头的慌张。

“你这么信我？”陈笑自己不淡定了，我好像没那么值得人信任啊。

“这是我的劫难，我没想过要逃离。”和尚说。

陈笑摸着自己的下巴，他就是讨厌这点，天天在这里，打什么哑谜：“我怎么觉得，是你把我们拉到这个局里的？”

“就算是我连累了你们吧。”面对他的无理取闹，和尚只是摇了摇头。

陈笑瞬间绝对的没意思了，说起了正事：“你说，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佛’呢？”

和尚低垂着眼：“当然是，没吃过人的啊。”

陈笑醍醐灌顶，这么说，不止是和尚，连他们都有被“吃”的风险！

他走出门，何潜行正好变回自己的脸，两人对视，往寺外走去。

“既然到了寺里，不如就出家为僧吧。”

住持带着一群人，双手背在身后：“我觉得二位，也是‘成佛’之人，不出家，真是太可惜了。”

————

“陈笑哪有这么渣。”陈笑一个小拳头怼到何潜行的胸口。

他早就想骂人了，要不是何潜行一直兴致勃勃在讲，他早就掀桌子了。

又是嘲笑和尚舍生取义，又是为了目的能出卖一切。

哼，哪怕那个人不是我，他也不能这么渣！

陈笑才不允许别人这么说“陈笑”！别说故事里的那些人，哪怕是何潜行也不行！

何潜行握住他的小拳头，颇为无辜：“可那个陈笑，就是这么渣。”

故事里陈笑，别人舍生取义没见着，只看到人家连累他们。

“我觉得有点假。”陈笑抠着何潜行的手，“他又不是朱斐然，哪会有这么个觉悟？”

何潜行给他噎了一下。

不知是该说他敏锐，还是聪明。

可惜，当年的陈笑，就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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